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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相？裁撤！
太和殿上，静如止水。</p>
殿外春风鼓动金帛，吹动檐角金铃微响，却掩不住殿中那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沉气息。</p>
萧宁，缓缓起身。</p>
他站在御阶之上，玄衣垂地，冕旒低垂在眼前，遮去大半神情。</p>
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响亮，穿透百官之列：</p>
“朕思量一夜，诸卿所奏，皆入朕耳。”</p>
“今日改风之朝，正是朝纲之议。”</p>
“朕意已决，——三相之位，将有变动。”</p>
“……”</p>
话音落地。</p>
整个太和殿，先是一静。</p>
随即，如同平湖之中落下一颗巨石，层层激起惊涛巨浪。</p>
变动！</p>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百官心头。</p>
下方朝列瞬间骚动，尽管无人出声，可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刻轻微地抬头、转目，朝向御阶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身影。</p>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新党一系。</p>
王擎重眼神倏地亮起，林志远手中拂袖轻摇，嘴角带出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p>
变动——变动！</p>
这就是最好的信号！</p>
他们这些日子里的努力、章疏、弹劾、连名、合势……总算没有白费。</p>
许居正那老东西，再有声望，也敌不过风头之下的权谋大势！</p>
“变动”二字，几乎已是判词——今日之后，中相之位，定将易主！</p>
左相之位，林志远已然稳居。</p>
右相霍纲，眼下尚未出手。</p>
那唯一尚有调整空间的，不就是许居正这位中相吗？</p>
“哼。”林志远低声冷笑，眼底寒光微现。</p>
“老东西，今日你的位置，便是我等踏上新政高台的祭石。”</p>
王擎重未言，只是负手微点头，脸上是一副既喜且稳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p>
新党之人几乎无一不是屏息以待，眼底或明或暗都藏着迫不及待的期待——</p>
他们等着，等着那个名字从皇帝口中落下。</p>
一旦许居正的名被点出，他们便能顺势请辞、递荐、推举己方中人接位。</p>
到那时，三相齐纳新党，六部尽归掌控，百官皆可驱使，大尧政权，自此真正归于己手！</p>
而此时的清流列阵，却仿佛瞬间坠入寒冬之谷。</p>
听到“变动”一词，原本早已心如死灰的几人下意识抬头，目光惊惧，隐隐还存有一丝侥幸。</p>
可紧随其后的思绪，却如冷水灌心。</p>
——变动。</p>
左相之位，林志远已得，不会动。</p>
右相霍纲虽是清流，却暂未遭弹劾，亦不在新党首议之列。</p>
那剩下的，便只有——中相许居正！</p>
殿下，静立不语的许老中相！</p>
霍纲目光骤然一沉，脚下一阵恍惚。</p>
而他身后的几名清流官员，则是面色刹那惨白。</p>
有人喉头滚动，似欲出声，却生生咽了回去。</p>
朝中老臣边孟广更是双拳紧攥，指节发白，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上前一步。</p>
这一刻，他们竟不知该如何为许中相分辩。</p>
昨日许居正已被新党联章弹劾，今日天子亲言“已有思量”。</p>
而今再言“变动”二字，若非旨意已下，何来此言？</p>
这，不正是——罢相之前的告示？</p>
许居正本人，站于百官中央。</p>
他的身影比任何人都挺拔、沉静，仿佛未受这四字一语之扰。</p>
可他鬓角那一缕灰白，却在灯影下微微一动，如风中残雪。</p>
他垂首望地，眼神平和如常，脸上看不出喜怒。</p>
可那落在身前袖袍之上的指节，已然不动声色地紧扣于掌心。</p>
他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丝念想，也许，在今朝之后，就要随着这“变动”二字，彻底湮灭于朝堂之上。</p>
那不是他的荣耀，而是他一生苦心孤诣、坚守清正、捍卫法度的全部。</p>
若这一役失，清流尽散，大尧朝纲，便再无人可执正。</p>
……</p>
朝堂静极。</p>
静得连一名小吏躬身退列的脚步声，似也惊扰了这沉默的空气。</p>
所有人都在看着萧宁。</p>
在等待——</p>
等待那句足以改变朝局、覆换三相的话。</p>
可那立于御阶之上的帝王，却并未立刻开口。</p>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地从下方百官身上扫过。</p>
新党之人个个目光炯炯，脸带微笑，仿佛胜券在握。</p>
清流诸公则神情肃冷，沉默如山。</p>
萧宁静静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p>
他看见林志远眼角浮着笑意。</p>
他看见王擎重手中折扇未收，指节轻敲扇骨，神情安稳从容。</p>
他也看见许居正站在最中间的位置，纹丝不动，一如多年来的沉稳与刚毅。</p>
霍纲、郭仪、边孟广，皆似欲言又止，目光却紧锁御阶，不肯移开分毫。</p>
他再看清流之外，那些中立的、附势的、沉默的……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也都露出了复杂之色。</p>
有人在权衡。</p>
有人在等风。</p>
他知道，这一刻，无论他说出什么，都足以让朝局重排，百官换色。</p>
可他依旧没有开口。</p>
只是在沉默中，让所有人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攀升。</p>
新党越是期盼，清流越是惧怕。</p>
而他，就站在那里。</p>
任由这“变动”二字，如刀悬头，斩不落，却压千钧。</p>
……</p>
殿中静得发紧。</p>
数百名臣的呼吸，此刻仿佛都凝固在那一点未知之上。</p>
——下一句话，到底是什么？</p>
是“罢中相许居正”？</p>
还是……</p>
没有人知道。</p>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即将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将书写新的朝局。</p>
将决定，清流的存亡。</p>
将决定，新党的命运。</p>
将决定，萧宁真正的——态度。</p>
终于！</p>
少顷之后。</p>
太和殿上，朝钟低鸣三响，震荡四方。</p>
朝阳自金銮高窗洒入，照在帝王身上，映得那一身玄黑冕服如山川压顶、威仪无双。</p>
殿中仍静。</p>
所有人都在等。</p>
等待他下一句话。</p>
等待那句足以将人推入云端或坠入深渊的“变动之言”。</p>
萧宁站在御阶之上，缓缓抬手，指节轻轻扣在龙案扶手之上，发出一声“笃”的响。</p>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直击人心。</p>
然后，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p>
“朕思量三相之任，衡权而断。”</p>
“——右相，霍纲。”</p>
“可留。”</p>
这一句落地，殿中一阵轻微的涌动。</p>
霍纲目光一动，神情一僵，随后便一声不吭地低头抱拳。</p>
他心知，这不是褒奖，也不是重托。</p>
这只是皇帝，在“暂时”保住他。</p>
他身后数位清流之人，也微微抬头，像是那漂浮在绝望边缘的稻草，被人伸手拽了一把。</p>
然而，这道“可留”的缝隙，还未来得及带来太多喘息，便迎来了真正的风暴。</p>
萧宁的目光没有停顿，话锋骤转：</p>
“——中相许居正。”</p>
“朕思之再三，相位之位，需要变动。”</p>
“——即日起，暂移许居正中相之职。”</p>
“待新相另择，再议枢机。”</p>
轰——！</p>
仿佛雷霆自高殿之上炸响！</p>
这一刻，整个太和殿骤然震动。</p>
新党列中，不少人眼中骤然放光，林志远眼神一亮，猛然转头望向王擎重，神情难掩兴奋。</p>
王擎重则只是轻轻一笑，折扇在指间轻转，宛若早已预料，眼中藏着的是谋定而后的惬意与胜利者的稳重。</p>
——终于来了！</p>
终于裁了！</p>
这个许居正，这个朝中盘踞二十年的老石头，终于在今日，被推下了台！</p>
林志远双手一拱，险些就要出列拜谢。</p>
可他强压下激动，忍住未动。</p>
此刻不该出手——陛下尚未发完言，他们还有一步棋，要落得完满。</p>
而在殿中另一列，清流群臣却如死水沉舟。</p>
霍纲的身形微微一晃，几不可察地撑住身侧佩剑，整个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分。</p>
郭仪垂眸不语，神情森冷，似铁石沉沉压在心头。</p>
边孟广却是当场抬头，眼神带着血丝死盯御阶之上，嘴唇蠕动，似要出声，终是强咬住牙根。</p>
无人敢发一言。</p>
因为皇帝的旨意，已如山崩裂地，无法撼动。</p>
可最难受的，不是这些旁人。</p>
而是，站在朝列中央——那一袭紫袍的老者。</p>
许居正。</p>
他的身影巍峨如山，一如他几十年宦途，从未俯仰于权贵，从未苟全于浮世。</p>
可就在那一句“裁撤其中相之职”落下的瞬间，他的脊背轻轻一抖，似是受了风，又似是——心头一震难支。</p>
他没有动，也没有言语。</p>
只是静静地站着。</p>
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的眼。</p>
可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光，仿佛破碎的星芒，从万丈高天坠入深渊。</p>
清流官员中，有人已是满眼通红，几乎忍不住开口。</p>
“中相大人……”</p>
“许大人……”</p>
有人喃喃，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p>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p>
前日的议弹不过探路，昨日的交锋只是前奏，今日的“变动”——才是真正的割喉。</p>
许居正，真的被罢了。</p>
几十年风骨，几十年苦心孤诣，几十年为国为民的坚守……</p>
竟被这一纸旨意，一句话，斩断于今朝之上。</p>
他曾是这朝廷的中流砥柱，是太祖旧臣，是三朝重臣。</p>
如今，却连一句“留职察看”都未有。</p>
只是一个——“罢”字。</p>
便将他从权势巅峰，击入凡尘。</p>
……</p>
整个太和殿，再无人发声。</p>
所有人，都沉默了。</p>
新党之人，沉默中按捺不住狂喜，皆在等陛下下一步——是谁接任？是他们中的谁？</p>
而清流这边，却只剩下一个个颓然的身影。</p>
仿佛一道大坝在此刻决堤，曾经的希望与傲骨，都随那位老臣的罢黜，一齐倾覆。</p>
而许居正本人，在这沉默中缓缓抬头。</p>
他看向萧宁，眼中有惊、有痛、有恨，却又——带着一丝不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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