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2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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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了，经历了很多别人不曾经历的事，正因为多少次经历眼看就要跟死神狭路相逢却又逢凶化吉擦肩而过，早就把生死看得再平常不过。自己生死倒无所谓，利民堂众多的家人跟伙计都指望着生活，谁都知道一旦掌家的出了事，利民堂用不了天亮就彻底完蛋了，所有指望利民堂生活的人都会失去了方向。自己不能死倒不是怕死，是肩上的责任需要承担。虽无拯救乱世危亡之智勇，解脱民生倒悬之才德，倒也不乏缺少仁爱慈善之爱心，衷心利人之诚念。

那段日子老东家总把自己关在办公的屋子里，甚至连窗帘都拉得严严，不是不想外面的阳光透进来，而是不想看到外面有倭寇走过的影子。老东家静静地坐在桌前，有时一动不动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双手拖着下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实际思绪把他拉得很远，更远的就不说了，把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利民堂掌家权以来所有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事都想到了，又像想什么都没想。有时头脑晕沉沉的，很想像以前每到疲劳，就到外面的山上走走，听听清脆的鸟鸣，看看沿着山路栉比鳞次的树木。现在不同了，出去随时都会遇到倭寇侵略军，最是他厌恶的是那些打算借着利民堂在侵略军面前邀功请赏的走狗。唯一活动的方式就是沿着四壁逆时针不停地踱步，日子久了地板因脚底的摩擦成了明显的圈圈。唯一使这个圈圈打开缺口的是顺着门口通往走廊的路，因此他还没觉得被眼前这个圈子给牢牢地套住，每天除了老夫人进屋打扫共进餐饭，再就是伙计们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要他做出决断。

利民堂由昨日的兴旺辉煌走进了没落的迷茫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除了外面的人连伙计们都有同样的看法，老东家所谓的以静制动不过是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懦弱。也有的说，利民堂那么多的伙计哪一个不比老东家健壮得多，多一个少一个有力量的人起不到任何作用。关键时刻需要的是能给人们带来决断有效的策略，使利民堂顺利的运行下去才是根本。谁都知道特殊时期利民堂掩人耳目的经营，使很多处境危难的人缓解困境起到的作用远远超出因病就医带来的好处。关键时刻需要冷静思考才能解决问题，凭着强壮的身体莽撞行事不仅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暴露出自己的弱点。特别是反抗倭寇侵略除了需要冷静的思考还需要超凡的胆识，不能不想到倭寇之所以入侵海连湾，一定因素是世界的迅速进步使那些无能的统治阶级固守权力利益给无数人们带来的灾难。

一具具尸体被人放在利民堂的门前，尽管所有伙计们把罪责归咎到收容的日本姑娘身上。做这件事的人目的绝不会那么简单，一来是想借着利民堂的人气让海连湾人看看侵略者的罪恶，激发民众的愤怒。再就是要利民堂拿出一种救民水火切之有效的举动。盲目的行动只能增加更多冤死的生命，起不到任何根本的作用，根本是要彻底把侵略者彻底的赶出去。那天，老东家紧紧地攥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厚厚的桌面上。别人以为他是对那些抬来尸体人的愤恨。哪里知道当他静下心来，拿过笔写下：过往矣，成吉思汗，铁马挥戈惊破倭寇胆；盼星月，天降神勇，夜来饮马不敢视东方。字虽潦草，然遒劲有力。

恰恰相反，使老东家看到希望的正是那些被送到利民堂门前的一具具尸体。那些人绝不是在发泄私愤，恰恰是在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唤醒被杀戮惊破肝胆麻木的灵魂。历史使人们不相信民族命运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有伟人出现来拯救危亡，相信越是在最危险的时候越能同仇敌忾，越能形成共鸣的怒吼，越能出现新的希望，特别是马立勇加入的组织使老东家看到从来没有想到的希望。今天从胜利者的角度来看待当初的抉择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前途尚不明确，甚至希望只在为希望付出一切牺牲的人心里抱着必胜信心的时候，做出抉择是需要极大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