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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喝!喝!”
在外面观望了会,邓二丫懂了,这几个兵在划拳赌酒,小厮被用来挡醉祸,连连被灌了几杯,清秀的脸绯红迷蒙。
官兵头头看得起劲,故意输,恨不得把小厮的头塞进酒坛里。
“军爷,我喝不下了……”
一个官兵捏拳捶桌,凶道:“这就不给我们老大面子了?!”
“不是……”小厮正要解释,忽然酒意涌上喉头,咕噜噜地要吐。官兵头头连忙推开他,他捂着嘴冲到伙铺外,在油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哇哇大吐,那吐的哪是酒?分明是混在一起烧得火热的醋和辣油。
不知吐了多久,小厮咳嗽着停了,他从来不哭,眼角的水都是被呛出来的。
抹了把脸,面前忽然现出一双脚,抬眼,邓二丫的光头在夜色里泛着亮,小厮难堪地笑了笑:“来很久了吧……让你看笑话了。”
邓二丫的手垂在腿侧,死死地捏着鞭子,咬出一句话:“他们把你当娘们儿玩?”
小厮摇了摇头:“只是喝几口酒而已。”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被兵痞子摸摸屁股,灌灌酒算什么?
他咽得下这口气,邓二丫不行,作势就要冲进去。小厮用力扯住她,低声喝道:“你是带了人来的!”
邓二丫猛地停住步子,回头死死地盯着牛车上不知所措的三人和依旧沉默的昭昭,赚钱重要,她泄气了。
这时,铺里的几个兵酒意上头,口无遮拦地开始骂上司:“剿匪剿匪剿他奶奶的!西边几个县这么乱,哪剿得过来?”
另一个砸响酒碗,愤愤道:“就是!定北军的事,余指挥非得掺和!大热天让咱们来路上设卡,连这种小路都不放过!”
“要我说,还赶不上游明在的时候呢,他虽然混账,但不给宁王府当狗,总护着咱们这些下面人……可惜呐,被活活剐死了。”
分明是惋惜的语气,说到最后又笑出来了,几个兵兴奋地说起游明被剐时的场景,高兴得仿佛大仇得报。
邓二丫听着里面的笑声,脸色沉了沉,官兵有多难缠,她是领教过的。稍微被逮住点尾巴,就要被往死里勒钱。
“我去陪他们喝。”她冷冷对小厮道:“你带她们四个往后房走,稳妥些。”
没等小厮应声,邓二丫就推开了伙铺歪斜的木门,几个兵统统回过头,见是个俊俏的光头小子,醉懵住了:“出去吐一通,咋还把头剃了?”
邓二丫并不解释,她大步上前,在几个兵错愕的目光下,满上一碗烧酒,咕噜一声就闷了。
翻过碗,点滴不落,她粗嗓道:“我兄弟喝酒娘们唧唧的,不如我陪几位大哥!”
“好小子!”酒桌上最讨喜的就是邓二丫这种人,官兵头头猪眼一亮:“会划拳不会?”
邓二丫竖指转着酒碗,匪气一笑:“当然会。”说着,她踢了个凳子来,泼猴似地蹲坐下,扯起袖子道:“来!”
她模样好,野起来也漂亮,比云州城里的戏子小倌儿还有颜色,硬是把官兵头头的酒意惊醒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舍得挪开眼。
可兵痞子再色也是兵,余光一斜,就瞧见了小厮领着四个女人往后院走,鬼鬼祟祟的,不对劲。
“等会儿!”官兵头头搁下酒碗,眯起黄浊的醉眼:“好好的四个姑娘,躲着哥几个做甚?”
他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三个妇人往后躲,好巧不巧挡住了瘦弱的昭昭。她躲在后面,目光谨慎而冷静,透过缝隙看见邓二丫笑着起身,很套近乎地说:“哥,这都是我的人,让她们去睡觉,咱们继续玩?”
官兵头头不轻不重地撇开她,扶着腰刀走上前,狗舌头似的眼睛舔过几人的脸,阴森森地说:“最近云州西边闹匪呐……”
邓二丫一听这话,就晓得遭了,这是要敲钱。
“拿户册出来瞧瞧!”
其他三人是有户册的,官兵头头借油灯看清了上面的官府大印:“祥云县人,往这边儿走做什么?”
没等三人支吾,邓二丫立马抢白道:“去范家田庄。最近有匪患,其他路不——”
官兵头头打断她,语气重了几分:“范家田庄?”
“对,对。”
官兵头头盯着邓二丫,看透了,似笑非笑。这小子的光头很漂亮,跟庙里的小尼姑一样,却野性难驯,当真有几分味道。
一瞥眼,又瞧见三妇人后还缩了个静静的丫头。
他凶道:“刚才让交户册,这丫头怎么装哑巴?”
“哥……”邓二丫上前,揽住昭昭的肩,笑得谄媚:“哥,这我妹妹,从小就疯,户册在半路搞丢了……”
“你妹妹?”官兵头头瞅了瞅昭昭,小丫头模样不错,但他不好女色,目光挪回邓二丫爽利的脸上:“还不如你俊俏呢!”
邓二丫哈哈一笑,顺势将他拉回了酒桌。
小厮生怕再被逮,赶紧带四人进了后院,推开最不起眼的那间条房,点燃油灯,简陋的屋里横摆着一排地榻,中间连个隔的帘子都没有,来伙铺歇夜的大多是贩夫走卒,原也用不上那个:“你们今晚就睡这儿。”
刚被兵痞子盘查过,受惊的三妇人没敢抱怨,乖咪咪地扫榻坐了,叽叽咕咕议论道:“我刚才好怕的哩……”
女人都怕兵痞子,就像肉包子怕狗,立马有人接过话:“我也怕……你们晓得西巷老李家的女儿吧?前些日子去隔壁县送货,遇上的不知是不是这伙兵,被掳进林子里,几个畜生把她弄到天亮才歇。连爬带走,回县里时只有一口气啦。”
寡妇拍拍两人的肩,安抚道:“莫要怕,我搞过的男人多,啥人啥口味我一瞅就知道,那个兵头子看咱们的眼神正常得很,反倒是看——”
话没说完,门被推开了,刚走没多久的小厮端着几碗粥和一壶茶进来,搁到矮桌上。妇人们受宠若惊,显然没想到这么差的住处,居然能喝到白净净的粥,怯生生地喜道:“小哥儿,这粥和茶要不要钱呐?”
小厮把汗巾搭上肩,笑道:“不要钱。你们是二娃带来的人,当然得好生招待。”说罢,关门走了。
粥香在屋里散开,走了半天,正是馋虫发作时。三妇人咕噜噜捧着碗吞粥,鼓着嘴巴舍不得咽,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没人动的那碗粥,又齐齐地望向一边。
只见油灯照不到的暗处,昭昭侧身背对她们,已经睡下了。
三妇人哼笑一声,这疯子睡了更好,也懒得她们硬抢,寡妇将那碗粥分了,半粒米都没给昭昭留。
吃饱喝足,三人很快就睡了过去,她们睡得很死,连气息声都没有,静得像三道无声的影子。
黑暗中,侧躺的昭昭盯着墙上的月光树影,指尖无声敲着塌沿。
自那日得知小多和阿蘅的下落、与青山甘草分别后,她便使银子,暗暗打听范家田庄何时招工,一般都由谁来。
正经招工的,怕是不会贸然雇一个没户册的小丫头。幸好还有一条少有人知的野路子,便是邓二丫,据说是庄头手下的亲戚,每年领进去的几个人都能留下做长工。
昭昭虽有疑虑,但进范家田庄找阿蘅要紧,便混进客栈,等邓二丫来。
等了足足半月,没成想等来的竟是个拐子。其他三人求工心切,被糊了心,连路走偏了都不敢多问,还傻得相信那小厮会好心送粥。
昭昭起身,推了推躺得最近的那个寡妇,睡得死猪一般,怕是被开水烫了也不会醒。
来都来了,不能白忙活,昭昭翻找三人身上的户册,想搜一张出来顶着用。可这三人都近而立之年,年龄差得太大,昭昭根本用不了。
她微微皱起眉,把三人户册塞回去。
这时,条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昭昭连忙装睡,门吱呀推开,小厮扶着醉醺醺的邓二丫进来躺下。
“……王八羔子!”邓二丫粗刺刺地躺着,嗓子很沙,被酒烧的,显然没被少灌:“冲老子动手——”
没等下个字冒出来,小厮死死捂住她的嘴,低喝道:“还没走呢!”
屋里幽暗,几缕月光落在邓二丫绯红的脸上,竟显得她露出几分女儿样。
她搡开小厮的手,哼笑一声,眼里满是嘲弄:“怂蛋。”
小厮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这话是在骂他,骂他看着邓二丫被官兵头子动手动脚无动于衷,还在一边斟酒打杂,像条摇尾巴的狗。
很多年前的一个暴雨天,两个小乞子躲进了同一片屋檐。
那时的邓二丫还有点女孩样,心也是软的。她把手里的馍馍分给小厮一半,小厮愣愣地接过,慢慢地嚼。
他们没有问对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只是默默地坐着躲雨。
半个馍馍很快就吃完,雨也很快就要停。自记事起,平白无故对小厮好的人不多,给馍的邓二丫算一个,他不甘心只是萍水相逢,逾越地开口了:“……能吃得起玉米馍馍,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呢。”
邓二丫把包馍的布揉成一团,丢进路边污水里,五天前她做了个决定——要是吃完她娘留在家里的馍,她娘还没回来,她就当她娘死了。
“因为我不要家了。”邓二丫说。
是她不要家,不是家不要她。
小厮流浪几年,见过被丢出门的女娃太多了,他没忍心戳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轮碾起污水。小厮起身挡住,他想护住邓二丫,但瘦弱的身躯什么也挡不住,邓二丫还是脏了。
嘀嗒,嘀嗒,两人身上的污水滴在地上,野狗之间不用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只需要听着雨声静静对视,看清对方稚嫩的眼中没有童真,就够了。
霖霖雨声中,破旧屋檐下,邓二丫问:“你肯不肯跟我走?”
小厮懵了,乞丐们都兴认大哥,他为了混口吃的,也认过几个,短暂的交情后是形同陌路,他连那些大哥的脸都不记得。
区区一个小丫头,怎么敢学那些大人说话?她指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嫩声嫩气却轻狂:“将来我们会坐上更大的马车,天天都有玉米馍馍!”
十年过去,两个小乞丐长大了。
小厮图安稳,开了间破破烂烂的伙铺;邓二丫成了二娃哥,每年农忙时,回祥云县拐几个人,赚了本钱,买货去北方卖,南北两边倒……他们没有坐上大马车,玉米馍馍倒是天天吃,却再找不回雨天檐下的味道。
做了那么多恶,还是没过上小时候想要的生活。
“没错。”小厮站在阴影里,“我是怂蛋。”
邓二丫懒得骂他,瞥了眼桌上空碗的粥,正要问小厮,有没有看见四人都吃下,就听外面响起一道醉醺醺的喊声:“二娃!”
是那个兵头子。
邓二丫面露厌恶,这人是个玩娈童的变态,饿嘶嘶的眼神馋极了她,就刚才喝酒那么一会儿,摸来摸去差点把她衣服剥了。
她不知怎么推脱,小厮轻声说:“你喝了两坛酒,先歇歇,我去应付。”
说罢,小厮转身出去。
今晚的月光是冷蓝色的,落在官兵头子通红的脸上,成了一种鼓胀的紫。他扶树站着,见是小厮出来,笑得古怪:“你兄弟醉过去了?”
出于男人的面子,小厮骗了邓二丫,官兵头子不是第一天来,他也不单只是陪过酒。
小厮把人拉到外面,轻声说:“军爷……二娃心气高,和我不同。”
官兵头子笑着扇了扇他的脸:“要的就是心气高,像你这种怂货,一点味道没有。”
怂货无权无势,也没殊死一搏的勇气,但他豁得出去,噔一声就跪下了,抱着官兵头子的腿恳求道:“她把自己当男人看,受不了这个,我来吧……我来吧!”
官兵头子醉得头晕,心里和下面都有火在烧,懒得思索这句废话,威逼道:“受不了也得受!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兄弟是做什么的?臭拐子一个!敢不顺老子的意试试?逮进牢里就老实了!”
说着,他作势往里走。小厮死死抱住他的腿,又说了许多无力阻拦的废话,最后不知是被逼无奈,还是想通了,低声吼道:“等等!我进去哄哄她!”
“哄?”官兵头子停步。
“……对,”小厮的脸贴在地上,泥污了一片,认命道:“哄她。”
官兵头子踢他一脚,让赶紧去。小厮从地上爬起来,擦着脸上的泥往条房走,门推开,一道冷蓝月光如刀,恰好宰在邓二丫身上。
小厮出去的这么会儿光景,邓二丫酒劲上来了,神志迷糊,正烦躁地挠痒,唰唰响,恨不得把皮挠破。
她其实喝不了酒,但见不得小厮被当女人使,才狠着一口气顶上去了。小厮知道,还是放任她上,她骂他是怂蛋,一点没骂错。
怂蛋做什么,都是为了活,苟且了这么多年,再遭点罪算什么?
小厮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递到邓二丫唇边:“二娃,喝口茶吧。”
这原是给被骗来的四人准备的,下了十足十的蒙汗药。
邓二丫睁开醺醺然的醉眼,见是小厮,乖巧地嘬了一口茶。她不爱喝苦的,嫌弃地搡开了,含糊着问:“人走了?”
“……走了。”
听到这句话,邓二丫悬着的心落下,刚闭眼就打起了鼾。门关上,小厮出去了。
昭昭正盘算着怎么去偷邓二丫的户册和信,就听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人脚步沉沉,气也浊,不是小厮。
这人瓮瓮的咳嗽两声,冲地上啐了一口,醉话也不知给谁说的:“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该睡睡,千万别睁眼。”
咚一声,官兵头头把腰刀搁在桌上,急不可耐地开始卸甲。他本该去三四里外的路卡守夜,为了邓二丫,他让几个手下去了,自个儿留下。
轻甲落在地上,噔噔响,他把轻甲踢开,火急火燎地扑上邓二丫的身,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摸,把邓二丫揉成面团揣进兜里带走……忽然,他猛地腾起身,脑中的酒意惊醒骤散,是不是多了点什么?
这是……他盯着邓二丫胸前的裹布看,这小子竟然是这么多年他都没碰过的女人。
婆娘死前,让小舅子盯住他,千万不准他上第二个女人的身。这么多年,他只拿男人泄火,泄着泄着都忘记女人是啥样了。
眼下盯着邓二丫小麦色的肌肤,他太阳穴突突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惊吓,下半身热、上半身凉,热的是男人本性,凉的是怕婆娘泉下有知。
官兵头子骑在邓二丫身上,进退维谷时,本该睡死的邓二丫睁开了眼,醉醺醺不乏冷意,完全没了先前的讨好劲:“下去。”
这冷硬的语气,官兵头子懵了,这臭娘们儿命令谁呢?
邓二丫咬牙切齿道:“老子让你下去!”
官兵头子回过神来,懵怔的脸上浮出狠厉,蒲扇似的巴掌抽得邓二丫偏过头,嘴角立马见红了:“臭婊子!跟你大爷横上了!”
邓二丫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她从不把自己当女人看,更不是婊子!谁拿这个踩她,她就杀了谁!锃的一声,她拔出随身的匕首,抬手就戳过去!
可她一个江湖混混,哪有正儿八经的兵厉害?
官兵头子截住她的手腕,咔嚓一用力,邓二丫发出一声惨叫,匕首咚一声砸地上了。
没了武器,力气也比不上,邓二丫再也没法反抗。官兵头子原本对她就只有欲望,没有怜惜,被一番冒犯,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打,巴掌抽得不过瘾,就用铁石般的拳头砸。
邓二丫不是第一次挨打,却没遇上过这么狠的,她头上挨了一拳,脑袋嗡嗡响,烂泥似的瘫成一团,凭意识蜷缩起来,脊梁快被踢断了也没敢把头再露出来。
疼,真疼……邓二丫听见自己的骨头在皮肉里打架,咚咚咚的,她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怕是挨不过这一遭了。
忽然,铁锤般往她身上砸的拳头和脚停住了,门口响起一声怒喝:“住手!”
官兵头头缓缓回过头,门前,月光下,懦得像狗的小厮举着他搁桌上的腰刀,煞有介事地举着,眼里满是不堪一击的愤恨。
他嗤笑一声,拽起邓二丫的头发,把她青紫流血的脸露给小厮看:“你啊你,早跟我说她是个女人,不就没这遭事儿了吗?”
几道鼻血沿着邓二丫的脖颈流,顺着她光滑的麦色的肌肤往下,半死的她衣衫不整,被拆了裹布的胸口裸露着,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乌青的嘴角颤了颤,小厮懂她意思,连忙闭上眼。
“她是你的女人?”
“……不是!”
官兵头头不信,他喜欢踩人尊严,抬手扯走邓二丫身上的衣裳,一边扯,还一边笑着说:“既然不是,那我脱她几件衣裳不要紧吧?”
邓二丫手脚都像断了一般,无力挣扎,她想起了那些被她卖去青楼的女人……报应,都是报应!她一张嘴,唇齿间的血沫子就涌出来,哀凄凄地红了一片……杀了他!
小厮劈刀上前,他并不强壮,只有一击的机会。多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阴惨惨的天,他望着邓二丫的背影,暗自发誓她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他怕死,但他要亲人活,不能再懦弱!
噔!刀刃相撞出转瞬即逝的火花,官兵头头捡起地上的匕首挡住这一击,没等小厮反应,他一脚将人踹飞。
小厮的背撞在墙上,发出骨裂的哀鸣,趴在地上不停磕出血来。低垂的头忽然被人踩住,死死地踩住,他被地上的泥捂得喘不过气,只能听见官兵头头戏谑地对邓二丫说:“你个女人非要扮男人,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场?身边唯一一个爷们儿,居然还是个兔儿爷,随便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他就乖乖脱裤子趴下了,可怜呐,可怜……”
头顶忽然响起尖利的惨叫,是邓二丫的,后背忽然泛起一阵凉意,刺入心脏的刀尖如寒冰,冷意沿着血脉蔓延……冷,很冷,冷到死前的疼痛都是模糊的。
小厮拼命抬头,想最后看一眼邓二丫,但踩在他头上的脚刻意加重了力度,似乎就爱看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挣扎取乐。
……二丫,二丫。
他微弱地挣扎几下,再也动不了了。
邓二丫凄厉地惨叫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她用骨折的手去推刀刃,划出一道道血痕也不停,官兵头头踹开她,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刚才宰的只是一条狗:“别往老子刀上凑!再惹老子生气,一刀结果了你!”
说着,忽地瘆笑起来:“你虽不是个男娃,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拐子,我抓了你去报官,也算功德一件。”
他随意割了截绳子,拽着无力反抗的邓二丫要捆,脸上忽然一热,邓二丫啐了口血沫吐他:“……畜生!”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官兵头头擦着脸,刚平息的怒火又被激起来了:“老子原本没想折腾你,怪你自己找罪受!”
他这下不光是要扒邓二丫的上衣了,连裤子也一块扒,邓二丫惨叫着挣扎着,装了十年男人,她还是过不了这一关……她终究是个女的。
官兵头头很快就把她扒光了,反正要押去府衙的,倒不如光裸的绑着游街,到时不知这高傲的假小子脸上的表情能有多好看。
为了避免邓二丫挣扎,他又重重给了几拳,她晕乎乎的没力气动了,官兵头头才哼着小曲儿,拿绳子绕圈圈:“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
忽然,他绕绳子的手怎么也动不了啦,有些颤,力气都溜走了似的。他低头一瞧,却见胸前透出一刃刀尖,月光下清冷如银。
官兵头头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抬起头,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眼,幽深如寒潭。
是昭昭。
“你……你……”官兵头头想去抓刀柄,昭昭把堵住他心口的匕首一抽,腥热的血溅到脸上,也落进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咚一声,气绝的官兵头头闷声倒地,合不上的眼睛死死盯着从他身上跨过去的昭昭。
昭昭割掉邓二丫身上的绳子,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翻找,果然找出了邓二丫的户册和那封不知骗过多少人的信。
她把衣服盖在邓二丫身上,轻声唤道:“喂。”
眼前的人虽然凄惨,却不值得同情,小鬼遇大鬼而已,若不是有这一出,昭昭今晚偷跑以后,剩下三个妇人不知要被卖到哪里去。
邓二丫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见是昭昭,虚弱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疯子。”
“接下来我会杀了你。”昭昭眉眼冷淡,“在你死前,我们或许可以做笔交易。”
邓二丫自知必死,笑一笑,懒得求饶:“……交易?”
“从明天起,我就是你。”昭昭举起户册和信,晃了晃:“如果你肯说出生平往事,让我演你演得更像,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将死之人都有未了心愿,邓二丫也不例外,气若游丝问:“杀人也可以?”
“可以。”昭昭答得轻易,“你要杀谁。”
邓二丫阖上眼,回想这一生,自嘲一笑:“我弟弟。”
她并没有波澜壮阔的前尘往事,无非就是生在一户普通人家,父亲重男轻女,母亲软弱无能。某年饥荒,民间粮绝,树皮草根都被啃秃了。为了混口吃的,父亲托关系进范家田庄做工,抛下邓二丫母女,只带了儿子走。
这么多年过去,邓二丫依旧记得那个场面——父亲拖着弟弟往巷外走,弟弟死死地扒着墙,喊娘,喊二丫,求父亲带她们一起走……年幼的邓二丫冷冷地盯着他,心中没有半分感动。
自打她记事起,总被爹娘说教一句话:你们是姐弟,最后一口饭,要一起吃,最后一件衣,要合着穿。
话是这么说,可爹娘只往弟弟碗里夹菜,她吃饭用的碗还没他的拳头大;明明她是姐姐,身量长得更快,可穿的永远都是弟弟的旧衣裳,大半条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
就连她六岁那年订了娃娃亲,夫家送来的五个红鸡蛋,也统统进了弟弟的肚子里。
“那时的我虽然还小,但已经明白啦……我在我爹娘眼里,和驴没什么两样,生可劳作,死亦有用,肉能炙烤,皮可熬胶……女儿嘛,不值钱。”
邓二丫一笑,唇间流出的血在脸上漫开花,她这辈子还没用过女儿家的水粉胭脂呢。
“三年前,我回到已成废墟的老家,在碎瓦下找到他留下的信……就是你手中拿的那封,他叫我去范家田庄,让我原谅爹,他会好好照顾我……哈哈!我爹娘固然不是好货,但他难道就清白无辜了?我就不信,占尽好处的人,会一点都不晓得吃进嘴的肉是从谁身上剐的!我恨我爹娘,但更恨他!”
话落,又简单说了生平往事。
昭昭听后久久不语,此人身世可怜,骨子的狠劲和斗志却十分可敬,可惜,做的全是错事:“你扮作男人,拐了那些无辜女人去卖,听到钱袋子晃得叮咚响,不会生出半点恻隐之心吗。”
“恻隐之心?”邓二丫只恨自己时运不济,阴沟翻船折在了这里:“……这人吃人的世道,管他娘的什么男人女人?谁有能耐谁就吃饱,谁够狠辣谁就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走!良心要是妨碍我吃饱饭,我一刀把它剖出来喂狗!”
昭昭垂眼低睨,忽地笑了:“你毫无悔意,真是太好了。”
她手中匕首上的血迹已经走干净,清亮如银。
邓二丫知道自己要死了,既不害怕,也不求饶,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向昭昭身后:“用我的刀。”
将死之愿,自然得成全。
昭昭捡起她的匕首,动手前擦了擦她的脸,无奈她伤了肺腑,血止不住地从唇角流出来。
这本该是个漂亮姑娘。
衣摆忽然被扯住,昭昭眼神一冷,以为邓二丫尚有余力反击,极快极利落地出刀,将匕首刺入邓二丫的心脏。
腥热的血溅红了昭昭半边脸,眼前净是凄婉哀艳的红,邓二丫抽搐着向前倒,颤抖的唇恰好附在昭昭耳边,声音微不可闻,似乎说了些什么。
昭昭没有听清,静静地抱着她,等耳边最后一丝气息也散去,才轻轻拔出了匕首。
起身,想走,衣摆依旧被扯着。昭昭这时才发现,邓二丫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衣摆角,那里有一朵娟秀的刺绣小花——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女儿家的衣物,死前想摸一摸。
月明星稀,昭昭站在冷蓝夜色中,默立良久,最后用刀割下那块衣料,让那朵花陪着邓二丫长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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