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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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窗帘时，我按下新买的计时器。清脆的滴答声震落窗台积灰，惊起停在生锈防盗网上的麻雀。厨房瓷砖还留着消防泡沫的痕迹，但角落的茉莉抽出新芽，嫩绿叶片上凝着昨夜的雨水。

梅子青的玻璃罐出现在霜降那天。我从衣柜底层拽出母亲织到一半的毛衣，线头勾住了罐口的铁皮盖。二十几只千纸鹤在罐底沉睡，翅膀上缀着褪色圆珠笔迹：\"今天化疗不疼\"、\"窗外的云像\"、\"护士夸小林送的百合新鲜\"。

我蹲在满地毛线团里拆开一只纸鹤，药费清单背面是母亲画的简笔画。戴氧气面罩的小人坐在月亮上钓鱼，气泡对话框里写着：\"钓颗星星给你煲汤\"。水渍在纸上晕出毛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IcU窗台上的夜露。

立冬后的暴雨夜，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天花板开始渗水。当第一滴雨犹如一颗炮弹穿透吊灯裂纹砸在铁盒上时，我正用胶带小心翼翼地修补着老相册脱落的封皮。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在餐桌上如小船般漂浮起来，1987 年的连衣裙，1993 年的波浪卷，2001 年抱着穿蓬蓬裙的我，全都如褪色的画卷般慢慢洇成模糊的色块。

我踩着凳子奋力抢救墙上的挂历时，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宛如一个在风雨中飘摇的稻草人。湿发黏在颈间，睡衣袖口滴着水，仿佛是去年台风天冒雨给母亲送住院用品的模样的重现。那晚她把我浸湿的头发编成辫子，病房暖气片上烤着我们的袜子，蒸腾起的白雾带着消毒水味，如云雾般弥漫。

生锈的饼干盒在冬至清晨如一位迟暮的老人发出低沉的声响。我掀开印着牡丹花的铁盖，十几颗褪色的幸运星如流星般倾泻而出。母亲总爱把药片包在糖纸里折星星，化疗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她床头挂着玻璃瓶，每天往里面投一颗彩虹色的疼痛，如将希望的种子播撒在心田。

“要像集邮一样收集希望呀。”她撕开锡箔药板时，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手指被激素催得浮肿，却把糖纸折得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现在这些星星散落在暖气片缝隙里，融化的奶糖如胶水般黏住了 2018 年 3 月的 ct 报告单。

腊月二十三打扫厨房时，瓷砖缝里钻出一根白发，如银丝般在光下闪耀。我捏着它对着光看，发梢分岔成三股，像母亲教我包粽子时漏米的苇叶。抽油烟机背面还粘着便利贴残角，半个“炖”字在油污里发黄，仿佛是时间留下的印记，突然想起该给茉莉换土了。

松土时，铲尖犹如探寻宝藏的探测器，一不小心触碰到了硬物，原来是个被保鲜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诺基亚手机。充电五分钟后，屏幕亮起，2009 年的月光倾泻而出，恰似一束穿越时空的璀璨光芒，照亮了那些被岁月尘埃掩埋的往昔。收件箱里静静躺着 23 条草稿：“实习生工作还顺利吗”、“台风天记得关窗”、“给你留了酒酿圆子”。最后一条定格在 11 月 7 日 04:27：“止痛药让妈妈梦到你了，在教小时候的你骑自行车。”

大寒那天，邻居送来的荠菜饺子，那瓷盘边缘磕缺的口子，宛如母亲当年送粽子用的盘子的孪生姐妹。我伫立在终于擦得明净如镜的窗前，看着雪粒如轻盈的舞者，飘落在晾衣绳上的毛线围巾上。未完成的姜黄色织物在风中自由舒展，漏针处钻出的几缕白絮，恰似从云层裂缝中漏下的点点星光。

元宵节的月亮如银盘般爬上晾衣架时，洗衣机突然唱起了欢快的生日歌。母亲精心设置的特别程序依然在默默运转，滚筒里起伏的羊绒衫时而鼓起，时而塌陷，仿佛 IcU 病房最后那晚她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我蹲在轰鸣作响的机器前，蓦然看清排水管缠绕的银丝——那是在厨房找到的白发，此刻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惊蛰的雷声如战鼓般震落相框的那一刻，我正往新买的计时器里装入电池。母亲大学时代的照片如蝴蝶般飘进糖醋汁干涸的裂缝，二十岁的她亭亭玉立在玉兰树下，辫梢系着如今被锁在铁盒里的蓝丝带。我拾起相框时，发现背板夹层露出信纸的一角，1992 年的墨香与 2023 年的梅雨气息交织缠绕：“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要代替我继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