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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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急诊室的日光灯在凌晨两点发出冷白的光，林穗跪坐在抢救室外的瓷砖地上，消毒水的气味像蛛网黏在鼻腔。她第无数次低头看表，秒针划过的每道弧光都像是母亲逐渐流失的生命体征。

这是2007年夏天，林穗记得八岁那年的卫生院也是这样惨白的灯光。产床上的母亲浑身浸在血泊里，接生婆沾满血的手在搪瓷盆里搅动，劣质酒精混着血腥味冲得人发晕。父亲蹲在走廊抽旱烟，烟灰簌簌落在掉漆的绿色墙围上。

\"穗啊，去灶房烧热水。\"接生婆的声音被产床的吱呀声割裂。她跌跌撞撞跑到后院，月光下看见晾衣绳上挂着的母亲那件蓝底白花衬衫，被夜风鼓起又瘪下，像具空荡荡的躯壳。

那次母亲虽然捡回条命，却落下严重的子宫脱垂。林穗初中三年每天五点半起床，先给母亲注射黄体酮再去上学。玻璃药瓶在书包里叮当碰撞，混合着英语单词的背诵声。注射器推进肌肉时母亲会猛地抽搐，她总在这时想起卫生院产床上蜿蜒到水泥地的血痕。

高考放榜那天，蝉鸣震得老槐树都在摇晃。林穗攥着全县第一的成绩单冲进堂屋，父亲正把晒干的艾草扎成捆。\"我要报首都医科大临床医学。\"话音未落，艾草捆砸在青砖地上扬起细尘。

“女娃当什么大夫？”父亲瞪大双眼，脖颈处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声音震得房梁都似乎微微颤动起来，“看看隔壁的春燕，人家卫校毕业后就在县医院里当上了护士，每个月都能往家里寄不少钱呢！”

林穗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条案边上才停下脚步。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原本放置在条案上、插满了金黄色野菊花的玻璃罐头瓶被她不小心碰倒在地。瓶子瞬间破碎开来，里面的水汩汩流出，迅速漫过了放在一旁的那本母亲亲手抄写的《赤脚医生手册》。这本手册可是林穗初中时期从废品回收站里千辛万苦淘回来的宝贝，虽然页面早已泛黄，但上面仍清晰地留存着母亲当年用红笔精心圈出的“产后出血急救”章节。

录取通知书是在立秋那天送达的。那个午后，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洒落在大地上，林穗怀揣着满心的期待与紧张，悄悄地躲在了河堤边的一棵老柳树下。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手中的快递包裹，只见那张铜版纸制成的录取通知书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珍珠母贝般柔和而迷人的光泽。正当她沉浸在这份喜悦之中时，对岸的芦苇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表叔那熟悉的呼喊声远远传来：“穗丫头！不好啦！你娘晕倒在灶台前啦！”

听到这个消息，林穗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脏。她顾不上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和其他物品，拔腿就朝着家中飞奔而去。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家里时，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恰好划破了渐渐降临的暮色。

此时的林穗心急如焚，她快步冲进屋内，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担架床上的母亲。母亲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毫无生气。林穗急忙上前，紧紧握住母亲那双已然变得冰凉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旁的监测仪发出微弱的绿光，缓缓地在母亲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游走。借着这抹绿光，林穗忽然注意到母亲身上那件穿了整整十年之久的蓝底白花衬衫的领口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主治医师冲进来时带起一阵风，胸牌上\"妇产科主任 周敏\"的字样晃过眼前。

\"血氧饱和度掉到85%！准备气管插管！\"周医生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林穗膝盖，她闻到和八岁那年相似的消毒水味，但这次混着心电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凌晨四点手术灯熄灭时，周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眼下的青黑：\"你母亲腺肌症引发失血性休克，幸亏送来得及时。\"

晨光爬上住院部窗台时，林穗在安全通道找到缩成一团的父亲。男人脚边散落着七个烟头，缴费单在晨风里簌簌作响。\"爹，\"她蹲下来平视父亲浑浊的眼睛，\"周医生说可以帮咱们申请医疗救助基金。\"

父亲用皲裂的手掌抹了把脸，喉结上下滚动：\"昨晚...那个周大夫，就是二十三年前在卫生院给你娘接生的实习医生。\"

林穗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手术室门开启时，周医生轻拍她肩膀的那股力量。那只刚刚执过手术刀的手，犹如春日暖阳般温暖干燥：“小姑娘，我在系统里看到你的高考志愿了。你可知道？当年我坐着拖拉机离开卫生院时，你像一只执着的小鹿，追着车跑了二里地，手里高举着用作业本折成的听诊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