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赤子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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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隆举着银箸在半空画圈:“不爱听甜言蜜语?不爱见你殷勤?还是压根儿不待见你这个人?”银箸尖戳到青瓷碟边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白怀瑾握着酒盏的指节泛白,案几下的玄色衣摆被攥出褶皱。戚隆见状讪讪收声,舀了勺蟹粉豆腐:“要我说,当年在国子监那会儿多好。你穿着月白襕衫往槐树底下一站,多少姑娘偷着往你书箱塞香囊?如今倒好,非要爬一棵树上吊死!”
窗外竹影婆娑,漏进几缕秋风。
“真要断不了念想,“戚隆突然凑近,压低声量,“学学谢钧钰那小子死缠烂打?”
“哐当”一声,酒盏重重落在案上。白怀瑾眼底泛起血丝:“我与他不同。”
戚隆摸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忽然正色道:“怀瑾,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年咱们同窗十载,我最服你那份从容。如今倒像换了个人,整日魂不守舍的。”他斟满两盏酒,“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
“我不会放手。”白怀瑾截住话头,字字砸在青砖地上,“纵使她嫁作他人妇。”
戚隆举到唇边的酒盏顿住,琥珀酒液映出他抽搐的嘴角。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爷哪里是要当君子,分明打着强取豪夺的主意。忽而想起前日听来的传闻,惊得拍案而起:“莫不是桑姑娘身边又冒出个‘谢钧钰’?”
白怀瑾不说话,指尖划过案几裂璺,眼前晃过蔺仲晏与桑知漪并肩而行的背影,那人执卷时微微倾身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教她临帖的自己。
“当真?”戚隆当他默认了,急得扯松了领口盘扣,“比你还难缠?”
秋风卷着枯叶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白怀瑾望着烛台上将熄的灯花。
“是个端方君子。”他说得艰难,像咽下枚生核桃,“与她打小认识。”
戚隆手里的鹅掌“啪嗒”掉进醋碟,溅起几点褐渍:“青梅竹马?难办了!”他撩起袍角就要往外冲,“得赶紧告诉桑知胤,他妹妹都要叫人拐跑了!”
“回来。”白怀瑾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当桑家二郎是摆设?”
“摆设?”戚隆扒着门框回头冷笑,“上回谢钧钰偷塞情诗,还是我瞧见告诉他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书呆子非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气得我三天没吃下饭!”
……
翌日。
桑知漪望着挤满铺子的小萝卜头们,总算明白鹿寒前日拍胸脯说的“包在我身上”是何意。
日头西斜时分,“梅煎素雪”雕花门框被撞得叮当响。
打头窜进来个锦衣小公子,后头跟着十来个总角孩童,最矮的才到鹿寒耳朵尖。
小崽子们呼啦啦涌到八仙桌前,惊得柜台后算账的掌柜差点摔了算盘。
“随便点!”鹿寒踩着凳子拍响桌面,腰间缀的羊脂玉佩晃得人眼花,“记小爷账上!”
满屋子顿时炸开脆生生的叫嚷。
这个要糖蒸酥酪,那个嚷着喝冰镇荔枝饮,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女娃娃扒着琉璃柜,直勾勾盯着新制的海棠蜜饯。
桑知漪拎着裙角绕过满地乱窜的孩童,揪住正要往博古架上爬的鹿寒:“这是把你家私塾搬来了?”
“这些可都是金玉堂的同窗!”鹿寒挣开她的手,得意洋洋竖起三根手指,“京城三大私塾听过没?我们金玉堂排这个!”
桑知漪望着角落里两个正抹眼泪的小童,眯起眼睛:“该不会是拿戒尺逼着人家来的吧?”
“天地良心!”鹿寒蹦下凳子,腰间玉佩穗子扫过青砖地,“小爷是那种人?这些崽子听说要请客,跑得比兔子还快!”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他们爹娘不是尚书就是将军,往后你家铺子的生意自会愈发红火了!”
话没说完就被桑知漪捏住腮帮子。
女子蹲下身与他平视,杏色裙裾铺开在青砖上:“寒哥儿的心意我领了,可咱们铺子做的是女眷生意。若是哪天开间糖铺子,定要请你同窗们来捧场。”
鹿寒挣开她的手,耳尖泛起红晕。
他最受不了桑知漪这般温声细语的模样,仿佛他不是五岁稚童,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刚要梗着脖子反驳,却见女子转头吩咐伙计:“今日小公子们点的吃食,都记在我账上。”
“不行!说好我请客的!”
“寒哥儿若是过意不去,往后多带同窗来尝新点心可好?”桑知漪将新蒸的荷花酥塞进他嘴里,甜香堵住了所有抗议。
原以为这事便算揭过,谁知三日后晌午,鹿家小厮旋风般冲进铺子,将张银票拍在柜台上就跑,说是鹿小少爷给的。
掌柜抖着手捧来给东家瞧,桑知漪险些打翻手中茶盏——五百两,够买下小半条街的铺面。
“这小祖宗……”桑知漪捏着烫手的银票,眼前浮现鹿寒昂着下巴的得意样。
这般手笔定是偷拿了府里对牌,若让护国公知晓,怕是连她这铺子都要遭殃。
连着五日不见鹿寒踪影,桑知漪只得揣着银票往护国公府去。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龇着牙,她摸出袖中银票苦笑,这烫手山芋倒比那对石狮更骇人。
……
谢钧钰掀开帐帘时,鹅毛大雪正压得帐顶咯吱作响。
北境的雪是揉碎的云絮,裹着朔风往铠甲缝里钻,打在脸上像细沙粒。
远处了望塔的火把在雪幕里晕成橘红的雾,衬得天地间愈发苍茫。
他甩了甩铁护腕上的冰碴,转身解开束甲绦。铜盆里结着薄冰的水映出张胡子拉碴的脸——下颌泛青的胡茬里还凝着血沫,是前日替副将挡刀时溅上的。
桑知漪总说他身上暖和,这会儿倒真成了活火炉,单衣裹着的身子蒸出白汽,融了肩甲上的积雪。
“将军,炭来了。”亲兵抱着个黄铜盆探头,火星子噼啪跳在盆沿。谢钧钰摆摆手:“送去左前锋帐。”
余光瞥见铜盆边沿被蹭亮的痕——上月大哥右臂中箭,这炭火盆就在两帐间推来让去,磨得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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