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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火盆爆出个火星子,惊得钟协统官帽上的领徽直颤。二十多年了,他在这位妻舅面前,总像初见他时的模样——那时荣家成只是个中举的进士,却能把沈家部队的事情盘得头头是道,把荣家钱庄的生意开得兴旺一时,自己总猜不透他怎么想的。
“找不到世元,咱们怎么跟老沈交待?怎么跟宜棠交待?”钟协统越想越害怕,“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宜棠这孩子不是成了望门寡,这后半辈子怎么活啊?”
荣家成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聪慧的妹妹,甚至是个精明的人,怎么看上这个大老粗,数十年如一日说话不过脑子。
“你放心,世元会平安回来。”荣家成仍旧喝茶,不慌不忙。
正午的阳光爬上西式回廊的彩玻璃窗,把波斯地毯上的葡萄藤纹染成金黄。钟协统盯着地毯边缘的蛀洞,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让连泽送锦津去兰州。”话尾的颤音露了怯。
一想到儿女亲事,钟协统倒是真怕了,他想把锦津送到兰州,让沈世良带走,可世元一日没有下落,宜棠就不能走,他这个时候送锦津走,似乎有些薄凉,宜棠这孩子,他打心里是喜欢的,虽然他老说宜棠“会咬人的狗不叫”,他根本不是讽刺或挖苦,他是夸赞这个孩子,只不过他的语言体系,只供他说出这样的话。
见荣家成不语,钟协统心里愈发忐忑,他赶紧跟自己打气,他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为了钟家,他喋喋解释,“锦津跟世良成亲,咱们跟沈家还是姻亲,你当舅舅的,跟自己女儿嫁到沈家也差不多,别把锦津留在这,回头一起耽误了。”
钟协统说完就打了自己一巴掌谢罪,就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吧,“看我这破嘴,锦津和宜棠花容月貌,是大富大贵的命,以后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他说完,荣家成不回应,房间顿时陷入静谧,让钟协统心慌慌的,他盯着地毯,心想这玩意儿是真好,羊毛纺织这一块都被马家的人控制了,马家即便不用军,西北的命脉也卡在他们手里,大哥以后在甘肃,若不能在经济上有所作为,给一方百姓带来实惠,实在难以匹敌马家。
“好。”荣家成终于开口,话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茶盏落案的脆响惊飞檐下铜铃。钟协统一惊,他激动万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搓搓手,“大哥,那我就去安排,这里这里……交给你了,我交待下去,这里的人马都交由你指挥。”钟协统抓过军帽夺门而出,马靴铁掌在花砖地上踏出凌乱节奏。回廊转角处,灰鼠皮门帘后闪过半幅石榴红裙裾。
钟协统也不和钟夫人商量,直接叫来锦津和连泽,吩咐他二人立刻启程,前往兰州。
锦津听后,欢呼雀跃,“爹,我要坐个豪华的马车,虽然匆匆忙忙,但我这也是算是出嫁,不能寒碜了。”
这事儿钟协统可不敢含糊,立刻劝道:“乖女儿,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此次可由不得你任性,晚上有驼商经过,你跟哥哥混入其中,你哥哥会跟你讲清楚缘由的。津儿,记住了,可不要任性,快回去收拾。”
“爹……。”锦津跺脚,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就失了面子,她可不干,再说了,自己蓬头垢面去见世良吗?
锦津绣鞋尖的金线牡丹突然发起狠,生生碾碎半朵海棠。她想起妆奁最底层压着的龙凤佩,八宝流苏该缠上沈世良的怀表链才对,怎能在驼铃里沾满沙尘?
锦津撅着嘴巴一动不动。
连泽更是,虽一言未发,但那表情就跟没听见一样,钟协统已经没时间没心力生气了,几乎是哄着连泽:“儿子,你今儿可得听爹的,必须把你妹妹带走,爹这么做,眼前看是自私了点,可长远也是为了钟荣两家与沈家的关系。你现在,心里必须要有妹妹,以妹妹为重。”
锦津本来是在纠结出行规格不够高,如今一见哥哥不愿意去,立刻慌了,她想见沈世良的心,一刻也不能等。
惊蛰之后,草木萌发,这是自然之理,谁能阻拦?谁又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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