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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沈一章的悲凉,沈世良早就看透这一切,他与沈世元战场不同,都是刀光剑影,一个杀人见血,一个兵不血刃。

“世良…….”沈一章声音里露出凄苦,“父亲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你们……..你们都是父亲的软肋,父亲左也怕右也怕,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父亲,沈家风光了几十年了,不该得到的,迟早都要还回去。”沈世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拉起父亲,“我去看祖母。”

韫仪见到儿子,眼泛泪花,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宜棠可好?”

“母亲知道我见过宜棠?”

韫仪苦笑,沈世良心中一动,“母亲,宜棠怀孕了。”

韫仪一怔,嘴角抽动,半晌才说出来,“受苦了。”

沈世良在灵前跪下,数日前威风凛凛让宜棠滚的老太太,此刻静静躺着,再也不会有喜怒哀乐。

血脉里藏着的感情让他心中难过,家族沿袭下的规矩让他极尽哀思。

匆匆布置起来的灵堂,丝毫没有老太太往日的荣光,死者已矣,这些虚礼都是给外人看的,沈家已经默默接受了事实,连唢呐哀乐也没有,所有的喧腾都被锁在往昔。

没有人通知沈世元,他不能分心,他维系着家族的生死。

沈一章在沈世良的劝说下,已经不抱幻想了,他只想活下来,活下来才有机会翻盘,才有可能为家族正名。

沈世元可以吗?

在微山湖,他靠着沈世良秘密供给的武器和偷来的粮食暂渡难关,但每一天面临的都是新的问题,他已经迟延到达徐州了,上头虽然未予以责罚,但也未给予补给,并命他全速前进。

沈世元如何前进?前有狼后有虎,两旁也是虎视眈眈的,原来,沈家竟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有些日子了,两个女人瞬间免去乏味,每日打打嘴仗。

说起来,苏辰还是苦闷一些,她并不擅长舌战,她倒是想打张如玉一顿,可惜她日渐显怀,不仅行动不便,孕吐还日日加重,折磨得她几乎想要放弃这个孩子。

张如玉说:“苏辰,老太太已经走了,你还有什么靠山,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不过是个妾。”

苏辰看都不看张如玉一眼,“拜托你少来找我,你身上的香味我受不了。”说罢又要去吐。

张如玉一脸嫌弃,“不就是个孩子吗,跟谁不会生似的,反正别以为你先生孩子,就可以大过我,反正以后斟茶倒水的肯定是你。”

苏辰一秒都不想见她,敷衍道:“行行行,你先走,等我生了给你倒茶。”

苏辰只要孩子姓沈,她又不是真想给沈世元做妾。

张如玉明明赢了,却高兴不起来,苏辰这么容易说服,她太没有成就感了。

她只能跑去骚扰沈世元,“世元,父亲的兵已经行到山西境内了。”

沈世元但听不语,嘴抿成一条线,张如玉一把从后背抱住沈世元,“世元,你不要这般冷漠,荣宜棠已经走了。”

张如玉大胆地想把手插进沈世元的衬衣里,她嘴里喃喃,“世元,你不寂寞吗?我陪你好不好?”

沈世元拉开张如玉的手,“早点休息。”

烛火摇曳,沈世元心里飘忽不定,“宜棠怀孕”的消息,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他心间,他高兴地不知道怎么表达,可惜无人可以庆祝,他知道宜棠也许不愿,但是宜棠一定会善待他的孩子。

她会不会和苏辰一样辛苦?想到这里,沈世元又回了苏辰房间,急切问道:“苏辰,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苏辰莫名,可一想到吃的,她又要吐了,丫鬟递上痰盂,苏辰吐得昏天暗地,沈世元焦急担心内疚,轻轻拍了苏辰的背,苏辰好不容易止住,不顾眼泪与鼻涕横飞,抬起头来说道:“沈世元,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苏辰直截了当,“这不是你的孩子。”

药罐在小炉上咕嘟作响。驻地条件有限,苏辰倚着一个用衣服裹成的靠枕,看窗外槐树影子一寸寸爬上竹窗。

她刚咽下半盏枇杷露,喉间黏腻的甜味突然化作酸水,抓过青瓷唾盂时,恰听见高跟鞋踏碎檐下积水的声响。

苏辰单薄的军装下凸起的肩胛骨,像只折断翅膀的鹤,正用绢帕拭去嘴角秽物。案头白玉瓶里插着蔫了的石榴花,胭脂色花瓣落在她枕边,像干涸的血渍。

“少喝些冰的。”他脱口而出,话出口才惊觉这语气像极了叮嘱宜棠莫贪凉时的腔调。铜烛台上跃动的火光里,苏辰面色铁青,那是连日呕吐所致。

苏辰抓起棉被掩住孕肚,细银链子从松散的衣襟滑出,末端坠着的不是玉坠,而是把拇指长的东西,未见全貌,不好判断。

“沈将军夜探女人,不怕张小姐掀了房梁?”她轻笑着,“你想荣小姐吧?”

苏辰突然露出狡黠的目光,“沈世元,你到底得手了没有?若是让荣小姐怀上孩子,日后荣小姐看在孩子份上,与你破镜重圆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辰,宜棠不是你,她不会拿孩子做筹码,也不会拿孩子赌未来。她若要生,那必定是她自己就能护孩子周全。”

“没意思。”苏辰撇撇嘴,“又来说教。我又不是偷了你的种,看你义愤填膺的。”

苏辰转念一想,“看样子你得逞了,那就有希望了。”

“什么希望?”沈世元问。

他太过一本正经,苏辰懒得理他,“没什么,我是女人,我比较理解女人,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话音未落,珠帘骤响如骤雨。

张如玉攥着丝绸香扇闯进来,鬓边点翠蝴蝶触须乱颤:“世元怎在此处?”

她葱白手指搭上沈世元臂弯,茉莉香粉味冲散了苦药气息,“苏妹妹如今金贵得很,当心过了病气。”

沈世元看见苏辰汗湿的额发,“可需唤军医?”

“不劳费心。”苏辰别过脸去,月光将她的剪影投在墙上,孕肚隆起,像一座小山压在她心上。

张如玉突然抽走沈世元手中的军帽,“苏妹妹该歇了。”她指尖拂过帽檐金线绣的“沈”字,紧紧抠在自己手中。

她拉着沈世元便往外走,回过头朝着苏辰挤眉弄眼。

苏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她一个也看不懂。

当珠帘归于寂静,苏辰摸出枕下勃朗宁手枪,月光流过冷蓝枪管,照见刻在握把内侧的字,也是一个“沈”字。

月光皎洁,沈世元看着张如玉,嘴角牵出一丝笑容,“我要做父亲了。”

他在心里默念,无人可分享这巨大的喜悦,如种子要冒头,如春笋要破土,他心里开心地难过。

张如玉好不容易看到沈世元的笑,高兴的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可沈世元的眼神那么飘渺和温柔,如星辰般遥远,他明明看着自己,可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另一个身影,因为那种情绪她从未见过,虽然陌生,但却是她渴望的。

“世元…….”她小心而忐忑道,“除了苏辰,我也愿意给你生孩子,你想生多少都行。”张如玉露出羞涩,她仰着头,等待沈世元的嘉奖。

沈世元仍然沉浸在他的喜悦之中,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张如玉,想起那日西北,夜凉如水,一院子的花,和那个外国人见证了他与宜棠,唉……他在心里叹息,时光易逝,他想起了宜棠微微的喘息,颤抖的蝴蝶骨,他不能也不敢想象,她娇小的身体里会孕育一个生命。

她可以的,她是那样矫健,如同一头灵动的小鹿,柔美有力,像宜棠的孩子该是多么好看。

煤油灯光影泼在军帐帷幔上,张如玉指尖绕着沈世元皮带末端的铜扣,帐外马蹄踏碎月光。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铜包角案几上,发出清越的响,惊醒了趴在野草堆里打盹的野猫。

“山西的桂花糕最是甜糯。”她将食盒推到他面前,糖霜簌簌落在军事地图的等高线上,“父亲特意从平遥老字号.....”

沈世元提笔写字,脑海里全是“宜棠”, 张如玉突然按住他执笔的手,丹蔻染就的指甲陷进他虎口旧疤:“世元可知?”

她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扫过他耳际,“我十四岁初遇你时,也是这样夏夜,你在靶场教我用枪......”尾音化作呢喃,混着广藿香膏的甜腻钻入他领口。

沈世元望着她松脱的盘金绣云肩,面无表情。帐外传来电报机滴滴声,他借机起身,军装下摆带翻了青瓷盏,碧螺春在沙盘上冲出蜿蜒的沟壑。

“如玉。”他背对着她整理机密文件,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在她石榴裙上,“你父亲既已到山西,烦请转告......”话未说完,腰间突然环上双玉臂,张如玉发间玫瑰油香熏得人头晕。

“我不要当传话筒!”她扯开他领口铜制姓名牌,冰凉金属贴着他跳动的颈脉,“我要你要我”。染着口脂的齿尖咬住他耳垂,却被推开。

忽然枪声裂空,沈世元迅速推开她拔枪,墨汁泼脏了张如玉精心准备的月华裙。

她望着他冲出帐门的背影,突然抓起那盒桂花糕砸向沙盘,糖霜混着砂砾粘在太原城的标记上,像落了场诡异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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