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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在窗玻璃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沙沙声。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被雨水扭曲的路灯光晕,如同困兽浑浊发黄的眼眸,无力地穿透湿漉漉的黑暗,映在沈微苍白的脸上,映出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混乱。
她坐在老刑警陈国栋家的旧沙发上,老旧的海绵早已失去弹性,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烟草、旧书报和潮湿木头混合的霉味,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面前的茶几上,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水孤零零地立着,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陈国栋坐在她对面的藤椅里,那椅子同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老了,比沈微记忆中那个在灭门案现场眉头紧锁、眼神锐利的刑警老了太多。花白的头发稀疏,深刻的皱纹爬满了黝黑的脸庞,像被岁月粗暴犁过的土地。但那双眼睛,尽管眼白浑浊泛黄,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和疲惫,像两块蒙尘却依旧坚硬的燧石。他布满老年斑和厚茧的粗糙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当年未能抓住凶手的遗憾和无力。
“沈小姐,”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烟嗓,每一个字都像被砂纸打磨过,刮擦着室内凝滞的空气,“我知道这很难相信。十年了…那晚的景象,像鬼一样缠着我,缠着每一个到过现场的人。”
沈微的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镇定。她挺直僵硬的脊背,像一尊被强行固定在座位上的脆弱石膏像,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陈警官,您当年…在报告里,只提到了一个凶手。或者说,一个主要嫌疑人。”
陈国栋布满沟壑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惊心动魄的波澜,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那个血腥弥漫的雨夜。
“报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带着浓烈的自嘲和愤懑,“报告能写的,只是他们想让人知道的东西!那晚…那晚根本就是个修罗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了十年、终于得以宣泄的激烈情绪,在这狭小憋闷的空间里撞出回响,震得沈微耳膜嗡嗡作响。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在这瞬间变得更加狂暴。
“我们接到报警赶到时,现场…已经彻底乱了!”陈国栋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沈微,却又像是穿透了她,看到了更深处那地狱般的景象,“你父亲倒在书房门口,致命伤在胸口,很利落的一刀,像是职业杀手干的…但混乱是从客厅开始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霉味似乎让他更加激动。
“客厅里全是弹孔!墙上、天花板上、沙发里…密密麻麻!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那不是手枪能造成的!是自动武器!火力很猛!” 他枯瘦的手猛地拍在旁边的旧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那杯冷茶水面剧烈晃动,几点褐色的水渍溅落在斑驳的木头纹理上。
“更邪门的是弹壳!”陈国栋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踉跄。他几步冲到靠墙的一个老旧掉漆的柜子前,急切地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一阵翻找。抽屉拉动的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沈微的心跳骤然失序,像一面被重锤狠狠擂响的破鼓,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肋骨。弹孔?自动武器?这和她十年间反复咀嚼、早已刻入骨髓的“真相”完全背道而驰!她记得那个被认定的凶手,一个亡命徒,惯用的是刀和自制土枪!警方最终结案报告里,也从未提及过如此激烈的交火痕迹!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国栋在抽屉里翻找的动作,仿佛那是连接地狱的唯一钥匙。
陈国栋终于从抽屉深处掏出了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小包。他颤抖着手指,动作笨拙而急切地剥开那层泛黄的报纸。报纸簌簌落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边缘有些磨损的证物袋。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弹壳。
一枚极其特殊的弹壳。
它比常见的步枪弹壳要长,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黄铜色泽,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冷硬、诡异的光。弹壳的底部,清晰地压印着一个沈微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精密的花体字母图案,线条流畅而冰冷,透着一种非量产的神秘感和令人不安的压迫力。
陈国栋将证物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烧红的烙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转过身,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住沈微惊骇欲绝的脸。
“看见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压抑了十年终于找到出口的嘶吼,“就是这个!我们当时在现场角落的沙发底下找到的!不止一枚!还有几枚被上面来人收走了!这种弹壳…我干了三十年刑警,跑遍了军械库资料库,国内国外,从没见过这种制式!查不到任何记录!它根本不属于那个被抓住的凶手!也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一把枪!”
他一步步走回沈微面前,将那枚冰冷的弹壳递到她眼前,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那诡异的花体字母图案在沈微放大的瞳孔里扭曲、变形,像某种来自深渊的符咒。
“沈小姐,”陈国栋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微濒临崩溃的心防上,“那晚闯进你家的,除了那个被当成凶手的倒霉蛋…至少还有两批人!”
“一批,是那个被抓的凶手和他可能的同伙,用刀,可能还有土枪。”
“另一批…”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惊惧和难以理解的困惑,“就是留下这些鬼东西的人!他们带着我们根本没见过的高精尖自动武器!火力猛得吓死人!他们和凶手那批人…在你们家客厅,爆发了激烈的交火!枪声…把整条街的狗都惊得狂吠不止!”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幕,几乎在同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那巨大的声响仿佛就劈在屋顶,整个老旧的房子都随之剧烈一震!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这声炸雷,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将沈微脑中那堵由十年仇恨、恐惧、以及“陆凛即凶手”这个认知所筑成的坚固壁垒,彻底、无情地轰成了齑粉!
“不…不可能…”沈微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失血的唇瓣翕动,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猛地摇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扫过脸颊,像濒死的蝶翼徒劳地挣扎。“你在撒谎!报告…报告里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破碎星光、此刻却只剩下惊涛骇浪的眸子死死盯住陈国栋,里面是濒临疯狂的质疑和祈求否定的绝望。
陈国栋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悲悯和沉重如山的无奈。他缓缓坐回吱呀作响的藤椅,整个人像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肩膀颓然地垮塌下去。
“报告?”他再次重复这个词,声音疲惫得如同跋涉了千年的旅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力感,“现场被清理得…太‘干净’了。很多痕迹,包括大部分弹孔,都被刻意抹除或掩盖了。这些…”他晃了晃手里那枚装着特殊弹壳的证物袋,袋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是我偷偷藏起来的。至于为什么报告里只字未提…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那笑声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上面有命令。压下来。定性为流窜抢劫杀人。结案。”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沈微,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愤怒,更有一种洞悉了黑暗却无力改变的苍凉,“沈小姐,我只是个小小的刑警。有些事情,不是我能碰的。那些人…带着那种武器的…他们背后的东西,深得能淹死一座城!”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尘埃味道,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还有,”陈国栋的目光变得极其凝重,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审视,牢牢锁住沈微失魂落魄的脸,“我赶到的时候,在别墅后面靠近树林的泥地里,发现了新的脚印…还有…挣扎拖拽的痕迹。”
沈微的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想起陆凛书房暗格里那枚与自己旧物一模一样的发卡!想起他雨夜拖拽裹尸袋的冷酷背影!难道…难道他当时就在那片树林里?
“那痕迹…通向哪里?”沈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恐惧的颤音。
陈国栋缓缓摇头,脸上是更深的迷茫:“断了。被雨水冲得很模糊。而且…非常奇怪。”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那早已模糊却始终萦绕不去的细节,“那脚印…感觉…感觉不像是在追,也不像是在逃。更像是在…观察?或者说…在混乱的边缘…等待?”
他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最终颓然地放弃:“说不清。但绝对不是参与客厅那场疯狂枪战的人该有的状态。太冷静了…冷静得可怕。”
观察?等待?
这两个词如同两枚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沈微混乱不堪的脑海!不是参与杀戮,而是冷眼旁观?像一只耐心的蜘蛛,蛰伏在血腥的网外,等待着尘埃落定?陆凛…他当时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猎人?还是…另一只更可怕的黄雀?
“第三批人…”沈微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游魂。十年构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片尖锐地割裂着她每一根神经。那个她恨之入骨、认定是灭门元凶的丈夫,难道也只是这血腥漩涡边缘的一个影子?一个…未知的存在?
那真正的凶手呢?那场激烈交火中的胜利者,又是谁?那个口袋里有她发卡、最终被陆凛“处理”掉的凶手,他背后…是否还站着更庞大的、连陆凛都忌惮的阴影?陆凛书房里那枚发卡,与凶手口袋里的那枚…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栽赃?是巧合?还是…指向同一个更早、更深的联系?
无数个问题如同疯狂的藤蔓在她脑中疯长、绞缠,勒得她几乎窒息。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从指尖到心脏,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
“我…我…”沈微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狼狈地跌坐回那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眼前阵阵发黑,老刑警那张布满沧桑的脸、那枚诡异的弹壳、窗外扭曲的雨夜光影…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变形。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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