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直觉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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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书房的落地窗，留下道道蜿蜒水痕，如同爬行的泪痕。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送风低沉的嗡鸣，以及陆凛指节敲击实木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叩在沈微紧绷的神经上。

宽大的书桌上，几张薄薄的纸，却重逾千钧。它们来自陆凛那深不见底的暗网，来自代号“夜莺”用生命传递出的最后碎片——几张打印出来的档案，上面是几张属于“圆桌会”核心成员的面孔。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掀起一场风暴，每一个身份，都是权势金字塔尖最坚硬的基石。

而那个代号“V”的幽灵，那个操控“曼陀罗”、一手酿造沈家血案、将无数人推入地狱深渊的终极黑手，就藏匿在这几张看似无害的脸孔之下。

陆凛坐在宽大的高背皮椅里，身影几乎被书房角落昏暗的落地灯投下的阴影吞没。只有他指尖夹着的雪茄，一点猩红在幽暗中明灭不定，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几张摊开的档案上来回扫视，空气凝滞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艾略特·斯通，”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视的冷硬，指尖点了点最左边一张档案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灰眼睛，法令纹深刻，显得刻薄而强硬，“军火、能源寡头，在非洲和中东有庞大的‘私人安保’网络，行事狠辣，从不掩饰。‘夜莺’的情报提到，他曾在一次内部会议中，公开表达过对‘曼陀罗’清理门户效率的‘欣赏’。”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动机足够，手段吻合。”

沈微站在桌子的另一侧，双手撑在冰凉的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些照片，只是轻轻摇头，乌黑的长发滑落肩头，遮住了小半边苍白的脸颊。“欣赏…更像是利益上的认同，而非掌控。他太张扬了，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V’…更像是藏在刀鞘里的那一个。”

陆凛的目光移向下一张。“伊凡·彼得罗夫。”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更为年轻，眼神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辣和阴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东欧新贵，崛起速度惊人，手段诡谲，尤其擅长信息操控和金融狙击。他的发家史，每一个关键节点都伴随着竞争对手的意外死亡或身败名裂。‘夜莺’最后传出的碎片里，有一个模糊的代号‘影子银行’，与他名下的离岸金融网络高度吻合。”陆凛的声音更沉了几分，“他有能力、有野心，也够阴暗。”

沈微的呼吸微微一窒。彼得罗夫那双冰冷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眼睛，让她后背掠过一丝寒意。但她依旧摇头，眉头紧锁，像是在迷雾中努力辨识着方向。“他像毒蛇，擅长在阴影里游走、咬人。但‘V’…我感觉他更高，更远，像在云端俯视着棋盘。彼得罗夫的根基太新，‘圆桌会’那样的地方，排资论辈，讲究的是底蕴。”她抬起眼，目光掠过陆凛，“你觉得‘圆桌会’真正的核心，会让一个根基尚浅的‘暴发户’，成为那个代号‘V’的执棋者吗？”

陆凛沉默了片刻，雪茄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没有反驳沈微的分析，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第三张档案。照片上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带着金丝边眼镜，笑容温和得如同邻家祖父。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和平鸽胸针。照片背景似乎是在某个贫困地区的学校，他正俯身微笑着和一群肤色黝黑的孩子说话。

“霍华德·温斯顿。”陆凛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慈善界的泰斗，温斯顿家族掌门人，这个家族的历史几乎与合众国的历史一样悠久。教育、医疗、国际援助…他的基金会触角遍布全球，每年撒出去的钱足够再武装一支军队。在政商两界，他是完美的道德楷模，声誉无可指摘。‘夜莺’的情报里，关于他的部分最干净，只有一句模糊的提及——‘温斯顿家族与圆桌会的渊源，深过英吉利海峡’。”陆凛的指尖在霍华德那张温和的笑脸上方停顿了一下，然后屈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带着结论性的意味。“太干净了。而且，他没有‘夜莺’死前拼命传递出的那个标志——手背上那道独特的十字疤痕。从逻辑上，他的嫌疑最低。一个被无数镁光灯和慈善光环包围的人，如何能完美地隐藏‘V’的身份，指挥那些血腥的杀戮？风险太大。”

他的分析冷静、客观，几乎无懈可击。这是陆凛的逻辑世界，一个由冰冷证据和风险评估构建的堡垒。他习惯于掌控全局，习惯于洞悉人心最深处的黑暗，霍华德·温斯顿那张被无数光环笼罩的面孔，在陆凛的认知里，更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反而因其过于“完美”而显得虚假，但也因其过于“暴露”而似乎不具备成为终极猎手的隐蔽性。

沈微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定定地凝视着霍华德·温斯顿的照片。老人的蓝眼睛隔着纸张和时空，温和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莫名地让她心脏深处某个角落，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太完美了？对，完美。完美得令人窒息，完美得像一张…一张精心缝制、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

陆凛的质疑合情合理。没有疤痕，阳光下的慈善巨擘，似乎与黑暗深处的“V”格格不入。

然而，一股奇异的、毫无道理的直觉，却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她脑海中剧烈地翻腾、冲撞，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清晰。这直觉并非凭空而来，它源于记忆深处某个被忽略的角落，此刻正被霍华德那双温和的蓝眼睛猛地撬开！

“太完美了，”沈微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表象的锋利。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缓缓抬起，最终坚定地、用力地落在了霍华德·温斯顿那张慈眉善目的照片上，指甲几乎要嵌入那光滑的纸面。“完美到…像一张精心缝制的人皮面具。”她抬起头，迎向陆凛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破碎和恐惧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信光芒，亮得惊人。“陆凛，就是他！”

陆凛的眉头瞬间拧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沈微，直觉不能代替证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隐隐的告诫，“‘夜莺’用命换来的关键标识，十字疤痕，他没有！一个生活在聚光灯下、被无数眼睛盯着的人，如何能同时完美扮演‘V’？这不符合行为逻辑！他的慈善帝国就是最好的掩护？这想法太危险，也太…天真。”

“天真？”沈微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眼中那团火焰猛地蹿高。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逼视陆凛的眼睛。“陆凛，你告诉我，一个能编织出‘圆桌会’这样一张笼罩全球巨网的人，一个能藏在幕后几十年不露痕迹、操控‘曼陀罗’、顾议员、陆振山这些豺狼虎豹的人，他需要像彼得罗夫那样在泥地里打滚，或者像斯通那样锋芒毕露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尖锐，“他需要的，正是霍华德·温斯顿这样的身份！干净，崇高，无懈可击！这光环本身就是他最好的盔甲，最深的阴影！谁会怀疑一个行走在圣光里的人，脚下踩着的是尸山血海？！”

她的质问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将昏暗的书房照得亮如白昼！电光石火间，沈微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闪电的光芒。

是记忆的闸门被这声惊雷和激烈的情绪彻底冲垮！

——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如金河。衣香鬓影间，她穿着曳地的长裙，高跟鞋的细跟不小心绊在厚厚的地毯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就在她以为要出丑的刹那，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当心，我亲爱的孩子。”温和慈祥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关怀。

是霍华德·温斯顿。

当时她惊魂甫定，满心感激地道谢，只记得对方脸上那永恒不变的、悲悯众生的笑容。然而此刻，在记忆的慢镜头回放下，被沈微敏锐直觉无限放大的，却是那只扶住她的、戴着白手套的手！

隔着薄薄的丝绸手套，传递过来的触感，不是属于活人的温热，而是一种…一种近乎死物的冰凉！那不是老年人常见的微凉，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寒冷。那瞬间的接触，快如电光，却在她皮肤上留下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粘腻感，仿佛被某种冷血生物的鳞片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