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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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希望通过拥有一个正常的儿子，来形成她自己的情感锚点，可惜，她生出的儿子和她有着一样的病。</p>

她绝望了。</p>

可李追远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p>

再厉害的教会，也无法做到把赎罪券卖给还未生出的人。</p>

当男孩在心底把“妈妈”这一称呼改为“李兰”后，就意味着他已经切割掉了这段关系。</p>

你继续痛苦挣扎吧，我懒得看了。</p>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p>

李追远放下了杯子，他打算离开了。</p>

“啪！”</p>

像是太爷家电灯绳被忽地拉下，李兰整个人，熄灭了。</p>

她变得很冰冷也很淡漠，眼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剥落。</p>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p>

双方目光接触的瞬间，李追远就觉得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很疼很痛，仿佛随时会从自己喉咙里蹦出来。</p>

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自己照镜子时的场景。</p>

是她，也是他。</p>

他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因为他自己身体内，也住着一个，而且，在那场转运仪式后，他似乎曾出现过，将“魏正道”的名字改成了“伪正道”。</p>

其实，李兰，早就输了。</p>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p>

半年前打向张婶小卖部的电话，就是李兰最后的歇斯底里。</p>

她从一个偶尔可能犯病的正常人，变成一个偶尔可能正常的病人。</p>

这是她最恐惧的归宿，也很可能，是自己的归宿。</p>

“诡异与刺激，很容易提高阈值，当你阈值提高无法再被满足时，你会主动选择变成她这样。”</p>

依旧是李兰的声音，语调还轻柔了一些，但却像是在评价一台设计有缺陷的机器。</p>

她甚至把自己，也当成了一件机器。</p>

李追远咬紧了牙，双手撑着桌面，神情不断变化，身体开始颤抖。</p>

“你应该也选择了一个锚点。</p>

她是寄托，</p>

你是什么？</p>

扶持、共生？”</p>

李兰把脸凑到李追远面前，仔细盯着男孩的脸：“你应该，能比她坚持得更久些。”</p>

李追远没有说话，指甲盖里，已抠下桌面的红漆。</p>

李兰伸出手，轻轻抚摸男孩的头：</p>

“你继续玩吧，等玩累了，玩不动了，我真正的儿子，就会来找我了。”</p>

李追远双手用力一推桌子，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好几步，后背靠在了橱柜上才避免摔倒。</p>

他惊恐地盯着面前的女人。</p>

李兰没再去看男孩，而是起身，走到水池边，仔细认真地洗起了手：</p>

“你们真是一对母子，你和以前的她一样，总想着在身上留点污垢，干干净净的不好么？做人，多脏啊。”</p>

洗完手，她将桌上的文件和报告纸整理好收入公文包。</p>

然后，她走了。</p>

连续两声“咔嚓”声，是开门和关门。</p>

李追远靠着橱柜，缓缓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头。</p>

刚刚，李兰向他展示了，病情彻底爆发后的样子。</p>

强烈的窒息感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丢入了一个封口的玻璃瓶，任凭如何捶打都寂闷无声。</p>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压抑感几乎要将他倾轧粉碎。</p>

男孩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的热水壶，他站起身，走向餐桌，左手抓住热水壶，将壶口向下倾的同时，将自己的右手掌心摊开放在下面准备接着。</p>

里面，是刚烧开的开水。</p>

壶口继续倾斜，白烟带着滚烫的热水落下。</p>

“哒哒哒……”</p>

开水落在了地面。</p>

男孩及时收回了手。</p>

“不能这样，阿璃会生气。”</p>

“呼……呼……呼……”</p>

一时间，几乎要窒息的空间里，透入了些许清新空气，男孩贪婪地呼吸着。</p>

走出屋子，关上门。</p>

“咔嚓！”</p>

李追远抬起双手，触摸着自己的脸，刚刚关门的声音，像是订书机，重新钉回了自己脸上的这张人皮。</p>

紧接着，男孩开门再关门，再开门再关门。</p>

“咔嚓！咔嚓！咔嚓！”</p>

嗯，多钉几下。</p>

见李追远出来了，吴新涵和闫老师就和老教授们告别，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以后说不定可以邀请来学校讲座什么的。</p>

接下来，就是吃烤鸭。</p>

本来只点了一套鸭子和俩菜，应该是够了的。</p>

但李追远一想起李兰说的“做人，真脏”，就忍不住使劲往嘴里塞裹着鸭肉的面皮。</p>

这使得吴新涵又要了半套鸭子。</p>

第二天一早，吴新涵和闫老师就早早起床，他们本想着不打扰小远让男孩多睡会儿，谁知他们一开门，对门的小远也打开了门。</p>

然后，李追远就被他们带着去吃了卤煮，又买了一些特产。</p>

赶到机场，坐上飞机，吴新涵和闫老师都睡着了。</p>

李追远则透过舷窗，看向窗外的蓝天以及下方厚厚的白云。</p>

昨晚，他一宿没睡。</p>

飞机落地，有学校的车来接，天黑前，李追远回到了太爷家。</p>

村西有喜事，太爷带润生和阴萌去吃席了，谭文彬则回了家。</p>

径直来到二楼，走入自己房间，阿璃正拿着小推子，刨着一座牌位。</p>

旁边地上躺着一条皮鞭，有一半已经被用牌位的表皮包裹好了。</p>

男孩不在家时，女孩要么画画要么就帮男孩做这些手工活。</p>

当李追远出现在房门口时，女孩抬起头，嘴角浮现出弧度，眼睛也亮了起来。</p>

但很快，女孩似乎察觉到什么，神情也随之低落。</p>

“你看，没有。”</p>

李追远对女孩摊开自己双手，掌心处没有伤口。</p>

“我身上也没有，我忍住了，真的，我做到了。”</p>

男孩竭力地证明着自己，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考试成绩”。</p>

相较而言，所谓的奥数竞赛考试，在此时不值一提。</p>

女孩消失的嘴角弧度再度浮现。</p>

在见到女孩后，李追远身上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p>

他走到床边，躺下后眼睛眨了两下，直接昏睡过去。</p>

这一觉，他做了很多个梦，梦里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是李兰，一会儿自己被李兰牵着走，一会儿是自己和李兰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牵着手正在行走的一对母子。</p>

天亮了，男孩醒了。</p>

女孩坐在床边，看着自己。</p>

像上次自己累趴了时一样，昨晚，她又给自己守夜了。</p>

柳玉梅觉得，能在李三江家遇到男孩，是阿璃的福运。</p>

李追远觉得，能在太爷家里遇到阿璃，是自己的福运。</p>

两扇本该缓缓关闭上的门，在相遇后，互相卡住，也正努力地互相撑起。</p>

刘姨的声音自楼下传来，好似寺庙里传出的钟声，荡涤心灵，也是给自己这次回京之行，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p>

“吃早饭啦！”</p>

……</p>

学生们放了寒假，意味着快过年了。</p>

张婶小卖部里进了不少新零食，铺子门口更是摆上了花样繁多的小鞭炮。</p>

一年之中，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孩子们的消费能力比较强，从早到晚，不停有孩子三五成群地结伴过来买东西。</p>

李追远也走过来买东西。</p>

“远子哥！”</p>

“远子哥！”</p>

虎子和石头他们对李追远热情地招手。</p>

他们俩其实也拿到压岁钱了，但平日里手头紧，一拿到钱就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花光了。</p>

这会儿，俩人属于陪着兜里还有钱的孩子过来的，向他们主动介绍着哪种炮好玩，以期买完后，自己也能顺几个玩玩过下瘾。</p>

见远子哥也是来买炮的，他们俩马上就热情地站到李追远身侧，充当起了参谋。</p>

李追远拿了几盒炮和萤火棒，然后问道：“你们要什么，自己拿呀。”</p>

俩人眼睛当即一亮，却都各自只拿了一盒最便宜的。</p>

“再多选几盒。”</p>

见远子哥如此豪气，俩人也就不扭捏了，选了几盒自己喜欢的。</p>

李追远付完账就走了。</p>

虎子和石头则揣着炮，跑那几个孩子面前很是牛气地炫耀起来。</p>

回到家，李追远走到正在编纸人的润生面前：</p>

“润生哥，给我两根烟。”</p>

“好。”</p>

润生将两根细香点燃，递给了男孩。</p>

男孩拿着香，走到阿璃面前，将一根燃香递给阿璃。</p>

然后，男孩女孩开始把炮放在各个地方，俩人一起用香去点。</p>

坝子以及下方的菜地里，不时传来炮声。</p>

阴萌手里拿着墨斗走出屋子，轻扭脖子的同时，看着下方玩闹的俩人，一时有些恍惚：</p>

“他们可真有趣。”</p>

润生应了一声，问道：“你也想放炮？”</p>

阴萌点点头：“好呀，要过年了嘛。”</p>

“你等着。”</p>

润生放下手中藤条，进了里屋，然后抱着八个二踢脚出来：</p>

“来，放吧。”</p>

“放这个？”</p>

“对啊，再不放就要过期了，现在应该还能听个响。”</p>

“我爸呼我了，我爸呼我了！”</p>

谭文彬腰间系着一个传呼机，一边手指着那里一边挺胯走出，这姿势，像是骨盆错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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