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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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正道。</p>

“他，还没死么？”</p>

魏正道要是没有死的话，李追远心里会挺失望的。</p>

因为他所见的那些获得超脱人类极限寿命的家伙，无一例外，全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p>

万江地宫里的那位，正门村的玉虚子，包括现在正与自己说话的“它”，全都如此。</p>

少年看过魏正道的书，喜欢魏正道字里行间的风格。</p>

这是一个很自恋的家伙，一个不受规矩约束且喜欢在禁忌边缘疯狂游走试探的人。</p>

李追远不会承认自己崇拜他，但无法否认的是，自己很欣赏他。</p>

自己愿意去一步步挖掘属于他的故事，去探索他留下的足迹，揭开他的生平。</p>

但少年，不希望看到他还活着，卑微苟且、肮脏扭曲地活着。</p>

他应该死的，正常死亡的他，才是完美的魏正道。</p>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的薛、郑、曾三姓徒弟，对他们师父玉虚子的态度，那个为了封印妖物舍身取义的玉虚子，才是他们心里所认可敬仰的师尊。</p>

它：“我不知道……”</p>

“你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你却让我去杀他？”</p>

“我不是还活着么……”</p>

“可是你活着，并不代表他还活着。”</p>

“万一呢……”</p>

“你不觉得，你这个‘万一’，显得很可笑么？”</p>

“你确实长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p>

“我只是实话实说。”</p>

“到底是走江给你带来的底气还是那两家的破裂牌位……”</p>

它知道秦柳两家。</p>

它和秦柳两家，并不生在一个时代。</p>

但它既然因水猴子事件，打破沉睡，睁开眼，翻了个身，且间接成为守护这里的“土地庙”，让其它邪祟不敢靠近甚至不敢降生。</p>

那它，就不可能没有感知到，与它同住在一个村里的秦柳家人。</p>

想来，柳奶奶，也应该是知道它的存在的。</p>

只不过一个在自我封禁等待岁月将自己彻底消磨干净，一个是隐居避世祈得些许福运为孙女治病。</p>

双方，确实没有爆发冲突的理由和必要。</p>

甚至都不用去进行什么交流，彼此感应到了，知道有对方的存在，也就没必要进行下一步了。</p>

而且，</p>

它真的不想惹事。</p>

不是不敢，而是懒。</p>

水猴子那接近二十个人，它说剥皮就剥皮了，当初哪怕再多抬头往上看一眼，自己和润生怕是也得沦为餐盘上的白灼虾。</p>

所以，李追远回来时，才愿意去大胡子家坝子上，给它摆上一祭。</p>

没等李追远回答，它就再次开口道：</p>

“我要是不可笑又怎么会被他给骗了……”</p>

“我就是个可笑的蠢人……”</p>

“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p>

李追远：“需要我尝试安慰一下你么？”</p>

“你可以试试……”</p>

“感谢你给这一片区域，带来的平和。”</p>

“感谢我给你擦的屁股么……”</p>

“算是吧。”</p>

自己因小黄莺的事件，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又在太爷家地下室里找到那些书，正式入门。</p>

李追远曾研究过这一脏东西聚集理论。</p>

想终止走江尚且需要再次点灯承认失败，柳奶奶那种特殊方法隐居还得时刻注意避免沾染因果，自己当时一边看书一边研究，身边又有太爷的福运影响，导致附近的脏东西一波接着一波。</p>

那段时间，感觉南通到处是死倒，遍地是邪祟，捞都来不及捞。</p>

所以，它说它在给自己擦屁股，确实不能算错。</p>

因为那时的自己，不懂隐藏不知因果，就像是个孩童，手里拿着一把真枪。</p>

“帮我杀了魏正道……”</p>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p>

“我说过你和他很像你也学了他的黑皮书……”</p>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江水会把他和你互相推近的……”</p>

“正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我不希望他还活着……”</p>

“我恨他……”</p>

“但我不希望他活得像我一样丑陋……”</p>

听到这里，李追远忽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p>

因为它的心意，某种程度上，是和自己共通的。</p>

它恨魏正道，但不希望自己恨的那个魏正道，会变得堕落与肮脏。</p>

李追远只能在心中感慨：魏正道的人格魅力，确实强。</p>

连执着憎恨他近千年的人，都希望他的形象能完整无暇。</p>

“如果我遇到他了，我会杀了他的，但不是为了帮你，甚至，与你无关。”</p>

“谢谢……”</p>

李追远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p>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但他的脸，却在不停地变幻着模样。</p>

一开始是村里的大叔大婶，然后是疯癫、嬉笑、冷酷、痴傻……</p>

它选择将自己镇压在桃树林下，知道自己是个祸害，可能很多时候，它都会忘记自己是谁。</p>

可它仍然记着魏正道。</p>

“作为感谢我可以成为你称龙王前的诸浪之一……”</p>

“浪，还能这般安排么？”</p>

问这句话时，李追远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p>

应该……是可以这样安排的。</p>

自己提前寻着浪花去把死倒邪祟提前解决，不也是一种规则之下的取巧么？</p>

天道无情，因为它只需要一个结果。</p>

你有本事把这大邪祟给弄死，哪怕你是通过劝说让它心甘情愿地自杀，那也是你的口才好，是你的本事。</p>

地藏王菩萨能将鬼王劝说得回头是岸，收编于帐下，那也是佛家大神通。</p>

阴萌做的菜，都能让邪祟好吃到爆炸。</p>

思路，其实可以打开打开再打开。</p>

桃树林下的这位，它是真有资格成为一浪，而且是后期的大浪，踏过它后，距离成龙王，就真的不远了。</p>

套用自己“出题人”的思路，等同于只需要自己把前面的题目全部做过去了，那后头就预留着一个送分大题。</p>

李追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把“走江”进一步去掉了一层神秘面纱，使其变得更为枯燥。</p>

它：“他当初最擅长的就是把诡谲的江水和神秘的天道扒得很没意思……”</p>

李追远：“……”</p>

男人开始往后退，身形退出人群，走下了坝子。</p>

李追远追了出去，在坝子边止步，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向这个梦境中的池塘，现实里，这儿已经是一片桃林。</p>

男人的身形在没入池塘中时，它忽然停下，转过身，看向李追远。</p>

这一刻，它的脸，变成了它原本的样子。</p>

两鬓发白，既沧桑又年轻，很符合那个年代对男子的审美，很柔美很洒脱很风流。</p>

只是，它的目光，却显得格外深沉，还带着些许疑惑：</p>

“除了我给你的那本外你是不是还看过魏正道的其它书……”</p>

李追远：“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多看一看魏正道的书。”</p>

“他的书都是用佛皮纸也就是人皮写的你知道为什么吗……”</p>

“为什么？”</p>

它伸出手，捏住自己脸侧的肉，往外轻轻一拉。</p>

“啪！”</p>

它的脸皮破了，下面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皮，女人的脸皮还在蠕动，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破出来。</p>

它无所谓，因为它已经习惯了。</p>

“他怀疑过对天道的无限亵渎最终会招致天道的真正反感……”</p>

“然后呢？”</p>

“小心天道亲手扒了你身上的这张人皮……”</p>

它沉进了池塘。</p>

这个梦，也开始变暗，这是要结束的征兆。</p>

围观白事班子表演的村民，包括潘子雷子他们，也不再欢呼雀跃，音响开始降音，小黄莺也不再跳舞和唱歌，将手中的话筒放下。</p>

这场梦中的表演，要落幕了。</p>

李追远转身往回走，推开人群，又站回到了最里面。</p>

天色，正越来越暗。</p>

所有人的脸，都渐渐被隐没。</p>

小黄莺对着李追远伸出手，想要像一年多前的那天午后一样，摸一摸这个明显和村里其它孩童不一样的精致男孩。</p>

她的手，放在了少年的脸上。</p>

“还想继续唱么？”</p>

小黄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p>

“辛苦你了，帮我照顾我太爷。”</p>

李追远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p>

“啪。”</p>

刹那间，天又亮了。</p>

梦境里，所有人的脸，都再度变得清晰，欢呼声也逐渐由低向高，本该归于静谧的环境重回喧嚣。</p>

“接着奏乐，接着舞。”</p>

……</p>

这世上没有绝对不付出代价就能占便宜的事，太爷给小黄莺的工钱显然远远不足以支付小黄莺在这里的付出。</p>

所以昨晚，李追远就把这份工钱给补上了。</p>

这也导致其因为维系走阴状态，精神消耗有点大。</p>

早上起得晚了，脑子还有些昏沉沉。</p>

不过即便如此，躺在床上的他，醒来后睁开眼的第一件事，还是扭头看向床侧，书桌、门旁，椅子。</p>

物件儿都在，但那个女孩不在。</p>

好在虽说物是人非了，但女孩飞得不远。</p>

下床，洗漱，李追远来到楼下。</p>

林书友昨儿买了不少饮料回来当礼品，反正是自家东西，他就干脆开了箱，拿出一瓶，早饭前喝了一整罐。</p>

糖分的摄入，让少年脑子舒服了一些。</p>

“小远侯，你醒啦，来，吃早饭。”</p>

“奶奶，太爷他们呢？”</p>

“东边有个厂子老板，他爹走了，准备要大操办，要的桌椅碗筷什么的比较多，屋里的全都要去了。</p>

你太爷就带着润生侯、壮壮和那个同学，去给人家送货去了。”</p>

“哦，我知道了。”</p>

太爷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带着家里的骡子去送货。</p>

以前一头，然后两头，现在三头，这让太爷有一种扮演地主重新攒家底的成就感。</p>

早饭是粥和咸菜，崔桂英给李追远剥了两个咸蛋。</p>

“小远侯，你太爷他们怕是今晚也不回来吃了，晚饭去爷奶家吃去，好不？”</p>

“好啊。”</p>

“嗯嗯，那好，那好，你快喝粥，别凉了。”</p>

正吃着，阴萌回来了。</p>

“早上好，小远哥。”</p>

崔桂英听到这个叫法，只是笑笑，还以为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喊法，转身就去厨房收拾去了。</p>

李追远问道：“去哪里逛了？”</p>

“就随便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捉了些蛇虫鼠蚁。”</p>

阴萌提起一个化肥袋，不过好在她知道小远在吃早饭，所以没打开。</p>

“不错的雅兴。”</p>

“南通的蛇还真是挺多的，很好抓，就是以水蛇居多，毒性没我老家山里那么强。”</p>

“你想回家么？”</p>

“不太想，我家里也没亲人了。”</p>

“倒也不是没有。”</p>

那位阴长生，大概率还活着，但应该不是成仙的状态。</p>

或者说，在古人的视角里，那种状态和成仙没什么区别。</p>

那种仙气飘飘的仙人设定，本身就是一代代艺术加工后才形成的。</p>

“我家祖地么，说实话，我其实挺想去看看的，至少能去那里，拜祭一下我爷爷。”</p>

阴萌现在就算想回家祭祖，都找不到坟头。</p>

“会去的，也不会太久。”</p>

李追远吃好了早餐。</p>

阴萌起身想来帮忙收拾，李追远先拿起碗筷走向厨房。</p>

下午，谭文彬通过张婶小卖部打来电话，阴萌去接了。</p>

那位厂老板在接收到桌椅碗筷后，还要请李三江坐斋，估摸着要忙到夜里才回去。</p>

谭文彬问李追远来不来，一起热闹热闹。</p>

李追远拒绝了，阴萌也没去。</p>

下午，李追远就坐在二楼露台藤椅上，吹着风看着风景。</p>

阴萌则干起了老本行，板料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她根据图纸，开始做起了棺材。</p>

虽说伴随着火葬的推行，棺材铺逐步变成夕阳产业，但至少现在，但凡你做出来了，只要价格合适，在村里还真不愁卖。</p>

老人家对此的执念很深，有些人就算被火葬后，那骨灰盒也要放进棺材里下葬。</p>

石头虎子他们知道远子哥回来了，就组团一起过来看望，而且还带了些自己的零食、贴画这些充当小礼物，不值钱，但都没空手，而且也是拿出了他们能拿的最好最新的东西。</p>

以前，他们是真穷。</p>

倒不是因为家境到了如此境地，而是因为四个伯伯们把孩子都放李维汉崔桂英那里，就生怕自己被占了便宜，就很少给孩子们东西，零花钱也是过年才有。</p>

现在爷爷奶奶在李三江这里帮工，家里不办学堂了，反倒是让这些弟弟们手头上宽裕了一些。</p>

至少有时间和精力去磨一磨自家爹妈了。</p>

李追远收下了他们的礼物，然后像以前那样，领着他们去了张婶小卖部。</p>

石头虎子他们高兴得举起手不停欢呼，一路不停地呼朋引伴进行炫耀。</p>

“呐，这是我远子哥！”</p>

“我远子哥回来了！”</p>

“远子哥带我们去张婶那里买东西，哼哼！”</p>

这一幕，他们来时就有所预料。</p>

小孩子嘛，对愿意和舍得给自己花钱的人，总是有异常的好感与期待，嗯，大人其实也是。</p>

以前大家都在爷奶家蹭饭，也就混个肚饱，京里远子哥的到来，着实给他们增添了一段美好的回忆。</p>

而且远子哥人很大方，奶会给他偷塞零花钱，但远子哥每次拿到零花钱就带着大家一起去花掉。</p>

其实，钱真没多少，哪怕李兰定期打钱过来，但崔桂英也不可能给孩子塞太多钱。</p>

不过，孩童时期的一切美好都会被放大，等他们以后长大了也会反复念叨，因为……长大后有时候真的挺没意思的。</p>

看着李追远带着李家兄弟姐妹们来了，张婶也笑了。</p>

李追远让兄弟们自己选东西，他来结账。</p>

小卖部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卖，而且这些小兄弟小妹妹们心里也有数，不会拿太多。</p>

男孩们普遍选了一款方便面，里面有水浒卡，可以集卡收藏，也能拿去玩打卡片的游戏。</p>

女孩子们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在男孩子们的劝说和交易下，也选了那种方便面，卡片交给兄弟。</p>

这一袋方便面，对孩子来说还真不便宜了，拿了这个后，哪怕李追远主动让他们再挑选点，他们也不伸手了。</p>

最后，还是李追远让张婶用袋子又装了一些零食和女孩子喜欢的发卡蝴蝶结，让他们自己拿去分，引得大家伙又是一阵欢呼。</p>

结完帐后，石头虎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拆开袋子，取出里头的卡片，互相比较着你选中的是哪个水浒英雄，然后马上去喊村里其他伙伴，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打起了卡片。</p>

先把卡片贴墙壁上松手飞落，飞得最远的可以拿起来，打其它卡片，只要打翻了，那这张卡片就属于你了。</p>

谁的卡片最多，谁就是村里的“富豪”，是孩子们羡慕的对象。</p>

已经有孩子输了，就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把调料包打开倒入方便面袋子里使劲摇晃后，在旁边一边干嚼一边看着别的孩子继续打。</p>

石头还拿出自己的存货，说可以借给远子哥，让远子哥也参与。</p>

李追远拒绝了。</p>

自己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自己坚持吐纳基本功，气劲现在已经不小了，而且他还擅长对力量的把控，参与这种游戏的话，很快就能“致富”。</p>

张婶双肘撑着柜台，看着角落里孩子们玩得正起劲，不由笑道：</p>

“真不知道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p>

李追远对着张婶面露腼腆的笑容，没有回答。</p>

好玩的可能不是卡片，而是一群小伙伴凑在一起专注做一件事的感觉。</p>

后者是无法替代的，至于前者，哪怕不是这种水浒卡片……</p>

李追远目光扫向张婶身后的烟柜，就算是把水浒卡片换成烟盒，孩子们也能玩得很开心。</p>

离开张婶小卖部后，回到太爷家，发现翠翠来了。</p>

她带来了自己的作业，想来请教问题。</p>

翠翠的学习成绩很好，李追远知道这只是她想过来找自己玩的借口。</p>

等自己教了她两道题后，翠翠就开始自顾自地做作业，李追远坐在板凳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细细体会，仔细感受，努力记忆。</p>

前阵子在大学里上朱教授的思政课时，朱教授为了阐述一个理论，举了江苏几十年发动群众挑河的例子。</p>

这个例子，李追远是亲身经历过的。</p>

后来他又询问班级内其它省份的学生，相似的这种民间大工程，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开展。</p>

其中有一位内蒙的同学，说自己从小到大，都会跟着父母去压草固沙。</p>

没住过荒漠或沙漠附近的同学，不懂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那位内蒙同学使劲描述，却也没能讲清楚，最后还是朱教授自己，把这一原理给大家仔细讲述了一遍。</p>

老教授的知识面很丰富，而且，他也不介意自己的思政课跑偏。</p>

这节课，让李追远受益很大，当然，受益点不是在于沙漠治理。</p>

他的情感状态，类似沙漠，而沙漠的最大问题或者最直接的治理问题，还不是缺水，而是蓄不住水也固不住沙。</p>

这就像是自己每次操控完死倒邪祟后，它们的极端情感意识进入自己内心，自己只能像观看烟花般去体会和感受，结束了……也就结束了。</p>

因为，留不住。</p>

要先把沙子固定住，让其不会大范围移动掩埋，再选特定的草种树种种下，作为最开始的基础，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才能将沙漠最终变为绿洲。</p>

老家，这个村子，村里的稻田和村里的人，就是自己用来固沙的干草。</p>

阿璃、太爷，是自己这一圈沙子里的最先布下的种子，然后自己又先后将润生、彬彬、萌萌他们，一个一个栽入。</p>

他原先不懂固沙的原理，因为没学过，但在实践摸索中，他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现在知道原理了，做起事来就更清晰了。</p>

有他们在自己身边，自己这贫瘠的沙漠，未来也会逐渐变为绿洲。</p>

李兰也有一片沙漠，但她的做法和外行人一样天真，希望直接通过栽种一棵叫做“儿子”的树，让它能够在沙漠中茁壮成长为她遮阴庇护。</p>

所以，真是个愚蠢的妈妈。</p>

李追远抬起双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念道：</p>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容易犯病。</p>

唉，</p>

李兰真是自己病情恢复之路上的绊脚石。</p>

翠翠写一会儿作业，就抬头看一会儿坐在旁边的李追远。</p>

少年在看风景，同时少年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p>

翠翠写完作业后，还和李追远说了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可以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把那些她所觉得很有趣的事尽可能说得更有趣。</p>

她还告诉李追远，今天上午那个拜托自己奶奶写封联的主家，特意骑车上门感谢，还带着村里亲戚要再订一批。</p>

因为先前在这里拿的那一批封联，和纸箱子纸人放在一起烧祭的时候，那封联一着火，就“噼里啪啦”作响，随后更是升腾起了青烟！</p>

亲友好友们都夸赞，是他的孝心感动了逝去的先人，先人会好好保佑他一家平安。</p>

李追远听了后，微微一愣，随即又释然。</p>

他没想到过他写的封联能有这种效果，但有这种效果也很正常。</p>

翠翠回家了。</p>

晚饭，李追远带着阴萌去了爷奶家里吃。</p>

四位伯伯和伯母也都来了，奶奶崔桂英张罗了两桌菜。</p>

他们俩也就是趁着李三江不在家时，偷偷搞的这一顿团圆饭，要是李三江在，肯定会被骂臭头。</p>

可有些时候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予和接受的双方，仿佛都觉得天经地义。</p>

李维汉多喝了一些酒，红着眼对李追远说道：</p>

“小远侯啊，你爷爷我，和你奶奶，没帮到你什么，但你以后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太爷，你太爷对你是真的好。”</p>

李维汉说，李三江去主动催人家结尾款，还在家里催促扎纸速度，早就放下一线活儿的他，这些日子也重新开始做起了扎纸。</p>

因为他得给正在上大学的曾孙子打钱，可不能让伢儿因为兜里没钱让同学看不起。</p>

其实不需要他挣这个钱，因为李兰每个月会把生活费这些打过来。</p>

不过李三江不准李维汉把这钱打给李追远，说伢儿是她自己不要的，那伢儿就别用她的钱，省得以后伢儿见了她想不给她个好脸色都没底气。</p>

饭后，李追远拒绝了李维汉的相送，爷爷喝多了。</p>

阴萌拿着手电筒，和李追远一起披着月亮回家。</p>

到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太爷和壮壮他们才回来。</p>

今天的斋事办得很热闹，厂老板愿意花钱，太爷开坛布法，狠狠表演了一番，为老板亲爹超度。</p>

林书友也踊跃参与，来了一场官将首表演。</p>

不过，知道他开脸后脾气臭，就没让他开脸，而是找了个面具给他戴上。</p>

官将首本地人没见过，表演时引得大家围观，再加上林书友的身手很好，神形兼备的同时，还做出了很多高难度动作。</p>

配合太爷的开坛布法，称得上是两地民俗的交流汇演了。</p>

厂老板很高兴，临走前又塞了一笔额外的红封。</p>

太爷和林书友分，林书友起初不要，被太爷打了好几记毛栗子，说又不是只给你的，该拿就拿。</p>

睡前，李追远进了太爷屋，和太爷又聊了会儿天。</p>

李三江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了，但又不舍得这段相处时光，就干脆给李追远讲起了故事。</p>

他又讲起了当初在上海当搬尸工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有一天夜里，他原本以为自己背了一个死人，谁知还没咽气，身上还流着血，像是中了弹，后头好似还有人在追，他就一口气把这人背出了五六里地……</p>

接下来，就是呼噜声。</p>

太爷这故事讲得，把自己给哄睡着了。</p>

白天坐斋吃席，肯定是喝了不少酒的。</p>

李追远先帮太爷把他用来当烟灰缸的饮料罐倒了清洗一下，把它放回床头柜后，给太爷盖好被子。</p>

临走时，看了一眼太爷房间地上的瓷砖，脑子里不禁回忆起当初太爷在这儿给自己画转运阵法的事。</p>

太爷的转运阵法，每次画得还都不一样。</p>

李追远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了笑容。</p>

想尝试努力，发出一下笑声，但还是没能成功。</p>

少年没气馁，他觉得，或许这会儿，简单的会心一笑就够了。</p>

好像正常人也不会忽然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就哈哈大笑。</p>

离开太爷房间，准备回屋时，有徐徐阴风袭来。</p>

只是这次，这阴风有些过于浅弱。</p>

李追远看向下方，坝子外，小黄莺站在那里。</p>

原本，李追远觉得，小黄莺今晚应该是不想唱歌了，只是来和自己道个晚安。</p>

但仔细一看，发现小黄莺的身形，不断地向坝子上前倾又倒退，再前倾，又倒退。</p>

这说明，她今晚还想来唱歌表演。</p>

她之所以没像昨晚那样直接上来进屋，是因为此时一楼躺着一位官将首。</p>

昨天她来时，也都是挑林书友不在的那两个时间段。</p>

李追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p>

他可是缓了一整天，脑袋才恢复过来。</p>

小黄莺似乎是发现了李追远，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的少年，同时，身子加速了前倾和后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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