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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宝经故人去

天竺宝经故人去</p>

“左道友,左道友”</p>

冠军城,棺林中心,周老叹正拍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材,一旁的丁大帝抱着棺材盖。</p>

那棺材中正躺着一位肌肤如婴儿一般的老道。</p>

月光闯过窗扇,让老道的脸更显苍白。</p>

望着老道两鬓整齐的鬓发,丁大帝面露愉色,左游仙入棺时衣衫褴褛,眉发散乱。</p>

经他之手,这才收拾妥帖。</p>

装睡的人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何况他还躺在棺材里。</p>

周老叹又连续拍打棺木,左游仙安详闭目,仿佛没有听见。</p>

金环真突兀道:“白衣剑客提剑找上门了,他说要一剑斩你。”</p>

此言一出,沉睡的左游仙二目睁大,他浑身僵硬,不见脚下动作,直直从棺材中立起身体。</p>

他游目四望,哪有什么白衣剑客,复又躺平。</p>

“左道友,你怎变成这副样子。”</p>

尤鸟倦用手背打手心,搞不清楚左游仙的状态。</p>

周老叹也盯着左游仙,陷入沉思之中。</p>

想当初,他的养煞法多为残道,乃是人之精神出现问题,失心者本身不完整。</p>

后来以大明尊教精神法门控制煞根精神,以残道种出真道、真魔,再结合己身,完成另类种他,练就道心种魔大法。</p>

自江都一行,又得了长生诀。</p>

照着练功图尝试一番,这才明白其中难处。</p>

这道家奇书一练便要走火入魔,自个是练不成的。</p>

但他多生智慧,想到“种他外练”这一荒诞奇法,让心思纯粹的真魔去练长生诀,弥补道基道心。</p>

此法虽还没有完善,却能以道养魔,让真魔煞气更加精纯。</p>

按照道心种魔大法推算,成魔第九之前乃是“催魔”。</p>

该让道心魔种逐渐融合。</p>

他的法门虽与道心种魔偏离,却也该想法子让两股异种真气水乳交融。</p>

起先一点门路也没有,忽然出来一个不贪和尚。</p>

佛魔同流还有石之轩这个先例,从不贪和尚身上,叫他顺势推演出了“道魔同流”。</p>

而左游仙的子午罡法,正有气神分离的要旨,最后的剑罡同流便是元气与元神分而再合。</p>

这等合流之法,岂不是对应了道魔同流与大明尊教的精神相合之法?</p>

周老叹凝神打量着左游仙,对他十分看重。</p>

他虽有道心种魔大法做参照,但何尝不是在浑水中一步一步往前蹚,靠着师兄弟几人不断交流研讨,结合各家路数,点点滴滴的灵感都不敢错过。</p>

故而长居棺宫,日日苦修,沉浸在探索武道的至高乐趣中。</p>

左游仙是个异类,但也异类过头了。</p>

堂堂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一辈子苦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几乎被一剑斩杀。</p>

故而,这家伙心中有一道极其强烈的执念。</p>

以致于,才入棺宫修炼《真魔随想录》,短短数日便从其中超脱,和裘千博一样不受精神所扰。</p>

但他却没有遁出棺宫,反倒是整日练功。</p>

对其他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p>

这一点与那些真魔很像,比如这次他们去隆兴寺大战,左游仙也全无兴趣。</p>

唯一不同的是,一听到“白衣剑客上门”,他便和猫一样炸毛。</p>

周老叹正寻思呢,一旁的尤鸟儿望着左游仙,抱怨了一句,道出众人心声:</p>

“这道门老妖真是害人不浅。”</p>

“不过.”</p>

尤鸟儿话头一转:“左兄你也太不厚道,我们喊你,你分明听见,怎不理会?”</p>

左游仙躺在棺中,梦呓一般:“我正神游物外,况且,对于隆兴寺之战的前因后果,我着实没兴趣知晓。”</p>

丁大帝奇了:“你记挂的那人,可就在那处。”</p>

“哦,他啊.”</p>

左游仙沉吸一口气:“清流那一剑,他将我身心全数斩死,如今,我的身体焕发生机,算是活了,但现在还不想面对他。</p>

得几位相助,我已明悟剑罡同流的机巧,加上真魔随想这等奇法,我现在只想静心苦修。下次再见时,我定要一剑败他。</p>

并借此斩去死掉之心,完成第二次蜕变。</p>

身心皆斩,身心再造,褪去旧皮囊,三花重绽,登临真正的武道之极。”</p>

他的话触动了棺材旁的几人。</p>

左游仙的凡念被真魔随想化去,周老叹露出一丝赞赏之色。</p>

又很中肯地提醒一句:“你那对头的真气精纯至极,连我也不能媲美,你想一剑败他,基本不可能。”</p>

“不见得,待左某功成,必然超越长眉老祖,你且静观便是。”</p>

左游仙容色平静:“我受了你们大恩,任何与武学有关之事,我都愿毫无保留与你们交流,哪怕是剑罡也一样,倘若有人打入棺宫,我也会出手。其余事,便不用说给我听了。”</p>

他看过众人一眼,意思很明显。</p>

丁大帝抱着棺材盖子上前一步:“左兄一直在棺宫,应该注意到,你旁边棺材中那人的动静了吧。”</p>

左游仙回了一句:</p>

“他破棺而出,没有在此逗留,想来是窥破了真魔随想,他一出棺,便将魔煞完全收敛,连我也感受不到。”</p>

看到周老叹露出若有所悟之色,左游仙不再理会。</p>

大帝则是扣上了棺材盖</p>

……</p>

南阳帮内,周奕正与杨镇说话,忽有帮众前来报讯。</p>

郡城中虽已安稳,却在街巷中埋了更多眼线,防备大明尊教。</p>

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p>

帮众拱手招呼两声,便语速飞快:</p>

“今日进来个外来僧人,说话掺杂塞北口音,不晓得是否与塞北邪教有关。”</p>

杨镇正色问:“他有何异常?”</p>

那报讯帮众回话:</p>

“有几名兄弟上前试探,那僧人随便开口说了什么,大家就像失去意识一样,自动让路,其余没问出来,只知他在寻观主。”</p>

周奕不敢大意,连忙问:“这僧人此刻在哪?”</p>

“在靠南的悦来客栈,我问过掌柜,他只付了一天的房钱。”</p>

报讯的帮众说完,听到大龙头叮嘱一句“不要再试探”,他应声而退。</p>

周奕本打算今日去香严寺。</p>

忽然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心中直觉一丝异样,便又耽搁一天。</p>

隆兴寺大战后第十日。</p>

晨光熹微,周奕行走在郡城之南,在道左路边摊用早饭。</p>

才吃完馄饨,汤水来不及喝便起身结账。</p>

在悦来客栈附近,偶遇一位身着橙黄色宽袍的僧人。</p>

此僧瘦高枯黑,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眼神深邃难测。</p>

周奕一眼认出,这是天竺僧人打扮,迈步朝他走去。</p>

这僧人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周奕,朝他走来。</p>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p>

“观主。”</p>

天竺僧人轻念两字,浑身散发一股精神魅力。</p>

不过在周奕眼中,僧人还是僧人,与寻常路人没什么不同。</p>

“大师可是来自天竺?”</p>

瘦黑僧人道:“贫僧伏难陀,正是来自天竺,此行南阳,正为了见观主一面。”</p>

听到伏难陀三字,周奕观其姿态气息,心中警惕万分。</p>

此人乃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伽精神奇功,靺鞨人的精神导师。</p>

“不知大师寻我所谓何事?”</p>

伏难陀反问:“请问观主如何看待生死?”</p>

周奕左移数步,作思考状,稍稍拉开距离。</p>

伏难陀如影随形,他的步伐非常奇怪,像是看不到腿脚在动。</p>

可是,整个人却纹丝不差地跟上周奕。</p>

周奕只当没有瞧见,耐心说道:“生死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无论王侯将相,贤愚不肖,最后都将化作黄土。”</p>

“事实确实如此。”</p>

伏难陀开口说话,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似乎快过嘴型动作,像是先从精神发出,给人一种错乱之感:</p>

“我们去想象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错觉,认为自己会是例外,不会死去,遂对终会来临的死亡视如不见。</p>

倘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变这可笑的想法。你觉得对吗?”</p>

周奕摇头:“大师禅机太深,该与香严寺的圣僧们谈论,我却是想不到这么多。”</p>

“哈哈哈”</p>

狂僧低笑几声:“太谦虚了,贫僧正是听闻观主精通阴阳奇术,有摆脱生死之能,这才来聆听长生秘要。”</p>

“哦?不知大师是从哪里听说的?”</p>

“贫僧去东都路过荥阳,一个叫李密的人指点我来此地,说观主掌握太平鸿宝,若无机缘而不可得。”</p>

他枯瘦的脸上笑意更甚:</p>

“贫僧从西域天竺而来,不远千里来到东土大隋,拜道求取长生,如此虔诚,不知观主能否赠于这份机缘?”</p>

周奕沉默不语,心中不断思忖。</p>

这天竺邪僧眼下招惹不得。</p>

此人武功奇高,行事比大明尊教还要邪门,得想个办法打发走。</p>

伏难陀表面含笑,可随着周奕不说话,他笑意深处,慢慢涌现恶意。</p>

“大师可曾听闻,法不可轻授。”</p>

狂僧点头:“各家秘传都是这般道理,但对虔诚的问道之人,应打破俗规,不该敝帚自珍。”</p>

周奕见他态度坚决,不再多话:“大师请随我来。”</p>

伏难陀温善一笑,举步跟上周奕。</p>

虽然行走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但这位狂僧没有丝毫担心。</p>

这城内的任何阴谋、算计,对他来说都是无效的。</p>

天下之大,他的脚步想踏足哪里,就踏足哪里。</p>

周奕将伏难陀带到距离南阳帮不远的茶楼,在二楼雅间叫了好茶,让他稍待。</p>

确认狂僧没有跟来,他快速回到小院。</p>

先取来一册,再从垃圾堆中找出两张废纸。</p>

“表哥,你在做什么?”</p>

少女很好奇,周奕头也不抬:“外边有个魔怔人,我去把他打发了。”</p>

伏难陀喝了半盏茶,便见周奕返回。</p>

“大师,你要的东西便是此物。”</p>

周奕给了他一册《淮南鸿烈》,其中还夹着两张纸,上画练功图,正是长生诀中的两幅图谱。</p>

伏难陀翻阅典籍,简略看过,目光全在那两幅练功图上。</p>

他凝神不动,不多时微露异色。</p>

原本稳如一线的气息,急促波动,浑身荡漾的精神气息更是顷刻涣散。</p>

‘你以天竺邪门佛功练长生诀,不练死你就算你走运。’</p>

周奕心中冷笑,看他一瞬间把气息收稳,打消了一剑偷袭要他命的想法。</p>

“果然玄妙,还请观主详解。”</p>

伏难陀话罢,眼睛盯着“淮南鸿烈”四字。</p>

周奕当然猜到他在想什么:</p>

“大师,所谓的太平鸿宝,便是以淮南鸿烈为源头,再修炼这长生图谱,参经练气,以证长生。</p>

我道门练功,讲究无为自然,理解要像溪水一样自然流淌,而非强行凿渠。不强求绝对严密,只体会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蕴。”</p>

周奕又温声提醒:</p>

“你之前所说的李密,欠我重金。他故意混淆视听,欲引我们相斗,大师莫要轻信。</p>

我方才所说的道门奥秘,外加这道经、练气图,是真是假,相信很容易分辨。”</p>

伏难陀枯瘦的脸上又露出笑容。</p>

“多谢观主馈赠,贫僧便以经换经。”</p>

话罢从怀中摸出一卷抄本,递送过来。</p>

周奕拿起,略一翻看,便收入怀中:“多谢大师赠天竺宝经。”</p>

伏难陀像是没听见他感谢的话,自顾自翻看淮南鸿烈。</p>

周奕再叫人上茶。</p>

连喝过三盏,伏难陀才收书入怀。</p>

“大师若是对我东土武学感兴趣,出城之后往西寻,也许能给你启发。”</p>

“何来启发?”</p>

“近来隆兴寺大战,出现一僧名曰不贪,他曾讲述佛魔不二。”</p>

佛魔不二这四字落入伏难陀耳中,登时叫他眼冒奇光。</p>

恨不得立马验证,这佛魔不二与自己的梵我不二有何不同。</p>

伏难陀看了周奕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像是随口一说。</p>

“观主,不贪大师在何处?”</p>

“他被大明尊教的大尊抓走了,一路打听的话,想必也能找到,那不贪大师着一件黑色袈裟,非常显眼。”</p>

大明尊教乃是他的对头,伏难陀如何不知。</p>

他在渤海禁绝任何宗教,于是屠杀众多别教教众,其中大明尊教死伤最多,故而渤海被称为黑暗之国。他伏难陀,更是被大尊视为首敌。</p>

一时间,伏难陀自然寻思起,大尊抓这练了“佛魔不二”的和尚,是否是为了对付自己。</p>

这让他更感兴趣了。</p>

大尊善母,他狂僧可不怕。</p>

又用一抹晦涩眼光看向周奕,想他是不是利用自己。</p>

不过也不可能。</p>

此番仅是首见,他如何知晓自己的来历,更不可能晓得渤海密事。</p>

“观主在此,贫僧先行告辞。”</p>

“大师慢走.”</p>

天竺狂僧下了茶楼,朝西边去了。</p>

周奕见他背影消失,心下微松一口气,这恶客总算走了。</p>

若他在南阳捣乱,后果难以把控。和大明尊教狗咬狗,那是再好不过。</p>

周奕下茶楼,去结算茶钱。</p>

那掌柜连连推拒:“观主来喝茶是小店荣幸,哪能收您的钱。”</p>

“那我岂不也成了恶霸强人。”</p>

周奕笑了笑,把铜钱算了。</p>

心中算计着,这天竺恶僧,欠我一大笔茶钱。</p>

还有老债主密公,若非现在不是北上时机,必然要去瓦岗寨找他清算。</p>

转念一想,听到自己这么多不利好他的消息,李密这个时候多半也很焦虑。</p>

折磨一段时间也挺好。</p>

周奕离了茶楼,天色尚早,便去往香严寺。</p>

方到寺庙门口,便瞧见门口大树上坐一位老僧,他白眉长垂过耳,雪白长须垂过肚腹,看上去年岁很大,但脸肤幼滑,青春焕发。</p>

身形肥胖却不臃肿,予人一种和善可亲的感觉。</p>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妙造自然,伊谁与裁。”</p>

周奕仰头,老僧冲他一笑,跟着举壶痛饮,摇了摇酒壶,似乎喝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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